Dec 26, 2004

啟程(下)

車子跟著路標指示一路前進。進入陌生的新環境,感官頓時變得高度靈敏起來,遇劫的事讓我們一直不敢大意,除了鎖緊車門,沿途也沒有停車休息,偶爾抬頭確定後視鏡裡沒有尾隨的車輛。若非車內的談笑與廣播電台的音樂,開著一座看似堅固的城堡上路,實在不是一段輕鬆的旅途。

當然勇士也有需要解放的時候。
我們在一個鄉間的加油站停車,停車場的空地很大,只有一輛大卡車在,地形很容易觀察與掌握。你快去快回吧,不過得先把我鎖起來,我說。加油站的廁所外播著過時的美國熱門舞曲,聲音好像是從放送頭發出來的,時大時小扭曲地唱著。
勇士從男廁步出後神情一派輕鬆,接著在車外伸展四肢,我也大膽向女廁前進。

女廁沒有燈光,設備起來相當老舊,門是以幾塊木板拼湊釘成的,門上油漆早已斑駁褪色。門把是鎖住的,必需投幣使用,身上的歐元此時派不上用場,只好打消念頭撤退。外頭空氣涼涼的,十分清新,鼻子趁機抓了幾把新鮮空氣塞入腦門填進肚裡,緊繃的意志啪的一下忽然在瞬間四分五裂。
載著遲來的輕盈,我們繼續趕路。

波蘭人在公路上開車有個讓路的習慣,即車速慢的車子會跨越右車道,車半邊開在路肩上,方便後方車輛超車,於是我們按最高速限筆直開的變成不識相的德國車,一路上不斷被後方猛飆的來車超越。

車子行經城鎮也路過村莊,在這個今年五月成為歐盟新會員國的國家,最令人訝異的不外乎小村莊裡為數不少外觀頹圮敗壞的住房,其與中國簡陋的農村屋舍幾乎相差無幾;中小城鎮則存在一棟棟方方正正,前後左右接連排列的制式公寓,公寓是水泥裸露的建築物,有些公寓則有兩側上漆而正背面是灰樸水泥的突兀景像。

沿途欣賞波蘭景觀,卻斷斷續續嗅到一股刺鼻的氣味,起初不明究竟,後來對照家戶屋頂煙囪噴出的黑煙,他忽然拍著大腿說:真是好樣的,他們現在還利用燒煤取暖。如今居住的小城在天寒時總是灰濛一片,難得清爽,汽車也多是灰頭土臉,走在路上還會經常被煙囪噴出的高濃度煤煙嗆得皺眉。

於是,我最初認識的波蘭就是灰色的,煤焦味。

Dec 24, 2004

啟程(上)

在漢堡仍舊熟睡的清晨,將幾件簡單的行李放進後車廂,我們就這樣一路往東,往未知的波蘭開去,一如以往的來與去。總是有相同的默契,不提離開的情緒,只笑談著如果下次回來玩耍的話題。

我們的雙手各有各的意義。他駕馭著的方向盤猶如靈敏的馬匹,跟隨著我手中如羅盤的一紙地圖,風塵僕僕地在無速限公路上趕路。顧忌不是沒有的。
退休的總監夫婦在波蘭高速公路的休息站被歹徒持刀劫去公司賓士轎車的受害經歷我們不敢忘記,雖然開著國民小車,卻仍謹慎的在德國境內最後一個休息站加油買水吃午餐壓榨膀胱,上午十一點,我們奔馳過四百公里。

再次停車是在七十公里外的德波邊境檢查哨。心跳在陽光正炙的當下悄悄加速,眼前無可救藥的浮起好萊塢諜影片裡兵衛森嚴陰沈沈的邊境檢查哨以及主角在機槍掃射下狂奔著越過邊境,一點,一滴,慢動作。塞車啦,他伸個大懶腰說。

從車窗遞過兩本護照,窗外站著德意志警察與波蘭邊防。德意志警察兩下看完德國護照,接著翻著我的護照內頁。德國居留證…德意志警察說,波蘭簽證…一直看著遠方的波蘭邊防斜眼瞄了一下,點頭。不用蓋章嗎?德意志警察問。不用。
如果對比曾在阿姆斯特丹史基浦機場的遭遇,被荷蘭邊防新手竊喜的以為抓到中國偷渡者而輕蔑地刁難兩三個小時,這的確是我碰過最隨意的通關檢查。

波蘭到了。即使沒有邊境檢查,順著高速公路到汽車專用道的一路顛簸,我們知道德國已經遠了。

Dec 20, 2004

夜幕星空

記得上次抬起頭來看星空是什麼時候嗎?

很難相信,就在不再作夢的年紀仍舊會對無際的天空與滿天星斗著迷。
從小在擁擠的都市裡長大,對大自然的好奇與渴望是長大後才恍然大悟的,然而事實上矛盾的卻是:再怎麼說,我都是一遠離都市便利就會枯萎的那種人。

來波蘭前又怎麼會想過這套小公寓竟是那般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頂樓小小的兩扇窗,竟足以抵禦異鄉徹寒的冬季,與陌生國度窗下獨自的喃喃囈語。

這排公寓以簡單的隔間錯落成十來戶住家,每戶有上下兩層樓的空間,因為公寓僅做為一般公司外派人員的暫時居所,所以內部居住空間的侷促根本無法與在中國氣派豪華的住所相比,但麻雀小歸小,五臟卻很完整,除了停車位與全天候守衛巡邏,生活所需物件鍋碗瓢盆等大概一應俱全,雖然這間小公寓屋內清一色是簡單經濟的IKEA傢俱,沒有了中國式的貴氣,倆人居住一樣有恰到好處的溫馨。

小公寓的樓上共有兩個房間。除了臥室外,另一間挪作書房使用。舟車勞頓剛到波蘭的第一天已是過了傍晚後的夜色濛濛,住在隔壁的德國同事簡短地帶我們看過住處,便留下鑰匙離開。抬頭看著兩個房間頂上的天窗,忽然有一些什麼緩緩地沁進心底,暖暖的,雖說天窗的窗簾是緊閉著的。那夜躺在窗下,因為疲憊,很快便進入夢鄉。

知道天窗後那令人動容的什麼時,是隔日拉開窗簾天朗氣清後的事了。

如果你曾在白天明亮的自然採光底下工作過,你就會明瞭浸身在頭頂的兩扇天窗下打字那種清朗溫潤的感受。窗外不只輕飄雲,不只淡藍天,還有飛鳥,以及成群海鷗,還有忽然掉下來的雪花,或者,你還可以開窗,感受風。
在飛鳥底下偷窺它的飛行與盤旋是種很新奇的經驗,你毋須小心翼翼地噤口與壓低身軀,就是坐在暖氣房裡,以舒適的角度,抬頭。

窗簾未閉前的天窗在入夜後還有滿天星斗,幸運的話,晶亮的月偶爾會賞臉。躺在暖室溫被子的兩格天窗下,盯著漆黑夜空裡爍了又閃的星斗迷迷糊糊地睡著,是與在露潮的營區數著劃空流星席地而眠有著完全不同的生命經驗刻度。

因為天窗下的美好,讓我暫時忘卻其實灰茫的日子多於晴空萬里的波蘭冬天,以及醜陋敗壞的灰色建築。對於這座濱波羅的海的小城市,我的認識的確還很粗淺,因為正值冬季,換季後的春與夏是否會更美好,何時會有人物在我的生活裡上場,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