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p 30, 2005

花園卡拉OK

夏天翩翩來遲,陽光整日不走,佔初秋的缺。

從花園小屋一件件搬出割草機、草籃、電纜軸,趿起白皮木鞋穿上連身純白工作服,戴著手套慢慢地推著機器,反覆走過因前陣子連綿霪雨而長得東倒西歪的青草地。

午後三點多,樹叢後退休鄰居家的花園偶爾傳來刀叉杯盤的聲響,可能是家族聚餐,不時傳來小孩玩耍時的尖叫。猜想割草機的噪音打擾了隔壁人家的用餐。

在花園推著割草機,空氣中飄浮的割草機噪音與不知哪家的花園機械聲相合。草屑堆了又堆,草坪才逐漸變成齊頭的綠地毯,只是幾面邊際的草仍傲然挺立。
於是割草進入手工作業階段,樹頂的鳥鳴雖美,但一個人修草過於索然。
靈機,音樂。

進屋抓出一台隨身聽,選一捲管它是上世紀過時的台灣芭樂情歌大合輯,沒有麥克風,手持花剪跪著一樣唱起花園卡拉OK,一個多小時枯燥的修剪工作就在A面唱完B面唱中完成,清爽的草坪不輸剛理畢的三分頭。
小心翼翼豎起耳,鄰居還在,沒有奪門逃入。

這真是一項嶄新的發現,得以套用在任何乏味毋須大腦操刀的肉體勞動,舉凡在秋風中掃落葉或在自家掃除門前雪,除了強健體魄又可舒暢身心補中氣。
至於園子裡的花朵究竟從此更嬌媚或更低垂,仍待評估,不過如果能讓青草地上的草從此發育不良,那其實也是個不壞的主意。

Sep 24, 2005

我的讀癮

豬小草家的人行道是我不忙碌時每日必逛的blog之一,流連時間時長時短,除了讀他寫的文章外也偷懶跟在他屁股後讀他的推薦文章。有時他一走走很遠,跟到腳很痠,可是讀他篩選後內容五花八門、視角不同的文章總有意外收穫。

比如今天,從他家連到老貓學出版,讀到跟書發生的美好經驗:一個邀請,奇怪的是一直以來很想整理卻毫無頭緒的閱讀經驗連招呼都沒打就這樣嘩啦啦一把潑了下來。

小時候因為經濟因素家裡是不買書的,小孩子沒有課外讀物可閱讀,玩具更是奢侈品連想都不敢想。父母以最底層勞工辛苦掙來的血汗錢用以起碼溫飽一家肚子也讓孩子進學校受教育,精神食糧的花費在當時而言是浪費的。

記得自己的第一本書是《胡桃鉗與老鼠王》,只有厚厚幾頁附大量彩色精美插圖的童話書,那時小學二年級,書當然不是買的。

住在我家對面的阿桑那時在高雄最負盛名的「大統百貨公司」當清潔員,就在6樓圖書文具部,「大統百貨公司」的管理相當嚴格,那個年代每位員工下班時都得經過守衛搜身搜袋,確定員工沒有將百貨公司的物品順手牽羊帶回家才准放行。那本《胡桃鉗與老鼠王》是百貨公司的出清舊貨,即將成為垃圾,至於當時阿桑是怎麼將幾本童話書偷渡出來已經不可考,但我知道阿桑向左鄰右舍描述時的語氣相當興奮,更別說,我也是。

那時的台灣社會很有人情味,阿桑的幾本童話書讓自家小孩選完後,也送了我們家一本。我興奮地翻著,不知道除了課本以外,書竟然這麼美麗,故事這麼有趣,完完全全掉進故事與插圖裡去。我一遍又一遍翻著那本不到十頁的《胡桃鉗與老鼠王》,即使知道故事結局,圖畫裡人物的神情與畫裡的細節仍值得細細追蹤,每當胡桃鉗王子與老鼠們即將展開大戰之際,還是會跟著捏把冷汗。

隨著年級漸漸升高後,書已嚴重折損脫頁的《胡桃鉗與老鼠王》已不再吸引我,最後也不知被遺忘在哪個角落。與課外讀物為伍的日子似乎到此為止,但同班同學蕭卻為我延續閱讀之路。

蘇是從小與我一起長大的鄰居好友兼同學,我們與蕭三個人是班上死黨。蘇是單親家庭裡的孩子,爸爸沉溺於賭博並不每天回家,她完全是由祖母一手帶大的。蕭的媽媽是隔壁班老師,常在週六下午邀請我們到他們家做客,從未介意蘇與我的家庭環境。

那是一段美好的時光,蕭家客廳有整面牆的書,我們三人時常作完功課後就開始看架子上的書,吃蕭媽媽的點心,近傍晚時蘇與我倆人一起走路回家,蕭媽媽知道我們家境不好,幾乎每次都會讓我們帶一包豬肉乾或肉鬆回家。
有時,蕭媽媽會帶我們到文化中心的兒童閱覽室,坐在柔軟的地毯上吹冷氣選自己喜愛的書看。有時聽大姊姊講故事又被很多書包圍,對小小的心靈而言,那是一件最快樂的事。
後來兒童閱覽室從周末開放日數減少到完全關閉,那道通往閱讀的門也被重重關上,小小年紀雖然難過卻不知道那叫失落。

記得小學時老師常會介紹(現在知道是推銷)優良課外讀物,每次看著同學能捧著書回家總是十分羨慕,尤其很多同學家都訂「國語日報」,他們討論「國語日報」的內容常是我忘塵莫及的,偶爾有同學帶「國語日報」到班上閱讀,能借到一張報紙閱讀都會雀躍不已。
有天,家裡破例訂閱一個月「國語日報」,早晨上學前非常期待那個高高瘦瘦總是戴著七先生厚鏡片的男人騎著腳踏車出現,有時下雨,送來的報紙被淋濕都很心疼,雖然只有一個月,但那鮮明的記憶至今未褪。

其實說來老爸還是個藝文愛好者,只不過他成長的環境與條件未能在背後給予支持。
國一那年,某天老爸不知怎麼心血來潮從家附近的國語日報買回一本「成語辭典」,接下唯一一本由父母掏錢的書在當時是多麼大的驚喜,於是我很認真地將這本「成語辭典」當成「課外讀物」翻閱,如果現在文章裡常有成語出沒,應該都是當時的影響。

因為小時候兒童閱覽室的經驗,我才認識圖書館,家裡沒有書,學校或市立圖書館一樣可以借閱,於是從圖書館借書的習慣一直延續至今從未間斷。
由於受惠於公立圖書館許多,於是在自己有收入可以買書後,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將不用的書籍捐給公立圖書館,圖書館接受出版三年內的捐書,所以我捐的大約是不再重讀也不打算收藏的書,捐書讓圖書流動讓更多人閱讀,也可以避免書籍佔據書櫃空間,這種閱讀介質的分享很值得愛書人考慮。

婚後,另一半也是個讀癮者,兩個人的書加起來從四個書櫃添購為七個又趨於飽和,不少書除了立著放兩層,橫著又放一層,有些具有收藏意義的專業期刊還得堆進地下室才行。

人生的境遇很奇妙,第一次逛德國聖誕市集時哪會想到在手工木偶攤上巧遇「胡桃鉗王子」。二十幾年後,小時候心儀的王子此刻忽然在眼前真實,與童話書上一模一樣。站在「胡桃鉗王子」面前久久不能自己,他知道我想說什麼。

《胡桃鉗與老鼠王》開啟我閱讀的起點,時光牽著我經過「胡桃鉗王子」面前向他致意,然後繼續。閱讀的樂趣還有什麼比這更迷人的呢?

Sep 11, 2005

算計

對於數字,他陷深而無法自拔,他善於算計,願服數字操縱心緒。

他運籌帷幄決掌數千家庭生計,他相信他必須算計,為別人也為他自己。還是不久之前,他眉宇間風發的意氣如昔。

在他那扇兩百七十度窗景的偌大辦公室,你正襟接受他的傾聽。
他的眼神渙散著熱切,沒有人不信以為真,不滔滔傾瀉。當驚覺對談變成消息來源,變成數字背後的意義,才懊悔忘卻的第一眼直覺:那雙盎然的眼神,止不住的嘲意。
他愛交換,不愛索然閒談,當交換終止,他毫不掩飾的浮躁與不耐提醒來人該退席之際。效率,一如他自始虔誠的那般。

億萬公款在他的指掌間隙從容翻轉,股市、外匯、期貨是嗜好也是享樂。他在度假卻也不在度假,他的手機永遠響起地球某端,一個城市多種語言急急傳送的訊息,他與他的數字始終親膩。
半生歲月,他的妻沿著容忍走向放棄,那幢綠丘頂上的別墅多虧一雙兒女與之偎依,當羽豐的兒女各自單飛後,她遁走西班牙小島,他的另一別墅,她與她的情人共鳴平凡、幸福、快樂。

乖巧兒女美麗妻,物質無虞的生活質地,在業界呼風喚雨的十五年頭裡,將雇主交付的十來員工發展成為全球數千,無人不想盡方法攀附他,避進他的光環。人生過渡至夫復何求的境界,生命卻在迎來花甲之際,驟然斷裂。

心神耗弱。他住進M城的療養院,再也沒能回頭頂下原來頭銜,即使後來康復出院。集團頭目順水推舟將他掃地出門。

在他病倒後,辦公室裡關於他挪用巨額公款進出股市的蜚短流長隨處蔓延,各種臆想紛沓而至,就連過去恭敬唯諾的女秘書也在此刻落井下石,話匣子滔滔潑出主子從前不為人知的私密,像是苦水,卻比背後的鬼臉更狎險。

聖誕節前的慶祝晚宴他頭一次缺席,集團頭目藉機逕自公告他的離去。
因為重病。以一個容易讓人容易忽略的短句,藏在長篇講稿裡宣佈。眾人愈疑惑,揣測愈無羈。

也許是他生命裡的重度不堪。
再度見他,人消瘦,蒼白,眉宇間的意志被什麼啃噬一空。他在眼前卻不在,靈魂,在他方。坐在他別墅的游泳池畔,言談斷續,他全然無法持續貫注,其中話題觸及數字,那蠢蠢被喚起的熱情像差點點燃的炊煙,竄起又滅。啞然失笑,這是熟識的他。

再聽見他是他康復很久以後。
在話筒裡說明天清晨飛往T國,今晚借住一宿。他著西裝提公事包出現在門口,連稍後坐在客廳啜飲啤酒也沒說起盛裝緣由。只說仍在服藥,晃了晃藥片,接著邀約共進晚餐。即使遠遠遠離曾經,狀況仍無可避免地尷尬冒出頭。
家附近試營業的昂貴新餐廳,點餐時老闆認出他,熱絡地自我介紹彷彿怕他遺忘。過去那家不主營利的高級餐廳曾是他買下用以招待集團貴賓,如今侍者與主廚攜手自立門戶當起老闆,卻仍以無比尊敬的態度對他。誰都沒多說話,滋味複雜。
清晨五點簡單喝過咖啡,他送他到機場,在睡夢中,你甚至沒對他揮手。那是你最後一次見到他。

又有他的消息時,他在信箱裡沉默躺了許久。
那個因轉信而長期裝載空氣的信箱忽然躺著他的新名片。沒有信封沒有便箋沒有留言,一張小小名片算是久違的聯繫。重新憶起春天寄出後便石沈大海的小包裹,他未提及隻字片語。
他再次出現因為他需要索冀,正如過去正如現在,正如一貫的算計的未來。

Sep 8, 2005

謝謝再連絡

自從這陣子回到漢堡,幾乎每隔一天就會接到推銷電話,比如今天,已經接了兩通。我們的個人資料不知如何流入這些電話推銷公司名單,從未曾間斷的傳真推銷至近來的電話推銷。

剛拿起電話,對方會先深吸一口氣,接著以連環炮般的速度報上名號說明來意,所有句子黏在一起,就怕你聽得太仔細。以前接聽這種電話十分戒慎恐懼,因為絕大部份公司名號聽都沒聽過,又唯恐自己聽力跟不上,漏聽重要訊息。

起初會客氣地請對方留下姓名電話,等先生回來再回電,通常對方會敷衍幾句說下次再打來云云。每次只要電話鈴響,百分之九十九無來電顯示的都是此類電話推銷,但礙於有些親友家的老電話無法顯示號碼,所以無法直接過濾拒聽,接與不接電話變得很傷腦筋。

接聽過的推銷電話裡,對方清一色是女性電訪員,聲音倒不一定甜美,人也不一定年輕,除了偶爾請對方重複易顯得不耐煩外,大多維持基本禮貌。此類推銷電話接多了,誰是老手誰是新手很容易分辨出來,沒辦法,誰叫我家狀況多。

狀況之一是阿肅不在而對方指名找他。
對方直問何時回來,我說不然這樣,手機號碼給您,您可以直接連繫上他。對方又驚又喜,直說真是再好不過了。波蘭的手機號碼,我接著說。通常對話至此,老手會隨便嘟噥幾句後說下次再聯絡,更老練的會不慌不忙直到追問到阿肅回國度假日期;新手一聽波蘭,陣仗慌亂下直言自己無法撥打國際長途手機,連沒練熟的客套結束語都忘記就不知所云的撤退。
最厲害的一個推銷員不但沒被嚇倒,還耐心等我慢條斯理找出手機號碼,冷靜聽寫,末了說謝謝再見,姿態優雅。隔天阿肅便接到遊艇公司的電話,怪不得可以斥資作跨國連線。

寫著寫著電話又響,原來是上次追問度假日期不死心的推銷員,我說阿肅不在,她的語氣當場轉壞,給波蘭電話號碼又不肯接受,一直怪我上次說九月現在卻找不到人。這麼一說我的火氣一下子上來。

那您到底想怎樣嘛?我連問幾次音量提高到連自己都嚇一下跳的程度。原來接聽推銷電話還可訓練膽量,我不再被這般狂妄口氣嚇唬住。我想與您先生說話,女人在另一端堅持。那請您留下電話號碼,我先生會與您聯繫。這行不通的,這個電話老是佔線忙線,女人說。請您留下電話號碼,我先生會與您聯繫,我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女人七零八落的報上號碼又修正,似乎相當不熟悉。您的姓名。女人囁嚅答著。

早上剛過七點半,那位大嬸說她正在出差還躺在旅館床上就被我吵醒,那是個手機號碼,大嬸想賣船給我哩,阿肅笑著說,大嬸相當惱怒。
也好大嬸不會再打來,總算鬆了一口氣。

還有一次,對方粗魯地掛斷電話,連我都很驚訝,在德國也會接到詐騙電話。

那次一接起電話,對方劈頭就說:XX太太您好!很熱情的歐巴桑嗓音。
話筒那端的背景很奇怪,聽來就像從公共電話亭傳來,充滿各種吵雜的聲音。
剛問候完,歐巴桑笑著說:「我是蜜雪兒呀,您不認識我了嗎?」
蜜雪兒?「蜜雪兒呀,您不認識我了嗎?」歐巴桑再問一次。
「不認識。」我說。蜜雪兒,台灣蜜雪兒賣服飾,不知道歐巴桑蜜雪兒打算賣什麼。
蜜雪兒很快切入主題,她操著自以為流利卻充滿濃重東歐口音的德語,以張小燕的段數背完一段話,完全挑戰我的聽力。
很抱歉,我聽不懂。她重複,我說抱歉還是聽不懂耶,然後蜜雪兒便很用力喀嚓掛斷電話,連再見都忘了說。我猜蜜雪兒歐巴桑非常生氣,因為我沒有表現出贏得五十萬歐元的興奮,連假裝高興一下都沒有。

可惜蜜雪兒不知道,我從台灣來,那個每人每天都中獎不只一次、不只千萬的島嶼。謝謝,再連絡,可惜蜜雪兒掛了電話,什麼也沒說。

Aug 30, 2005

怪癖

在大湖邊上的纖毛蟲最近潛入四季海洋為部落格老鼠會發掘有怪癖潛力者,於是我變成他的下線,當起慢不只一拍的線民,除了自曝怪癖外,還必須拉到五個怪怪的下線。想我在部落格上舉目無親,不識各路英雄好漢,怪癖就到此為止吧。

Q:為什麼旋轉椅對您有吸引力?
A:只要一坐上旋轉椅,會先轉它幾個360度再說。於是坐在旁邊對我說話的人,呆滯的眼光會忽左忽右,有時根本就是盯著我的後腦勺在說話。

Q:為什麼您只認親爹娘?
A:凡是開口認我當乾女兒、乾姊姊、乾妹妹、或當成乾麵泡的一概當場拒絕,關係過於複雜會讓人精神錯亂。

Q:為什麼您只吃白水餃?
A:單純。享用水餃、煎餃、小籠包、蛋餅、蘿蔔糕、燒賣蒸餃、薯條、燒烤等不喜歡有沾醬,尤其是醬油,會掩蓋掉所有的口感。

Q:為什麼您不喜歡勾肩搭背的人?
A:與人說話時喜歡保持最起碼的距離,討厭交談時如抓手臂或勾肩搭背等的肢體接觸,家人也不例外。有出現以上舉動者常會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無情地後退或把手撥開。

Q:為什麼您知道我剛剛拿過您的筆又放回去?
A:龜毛有潔癖。放置物品有自己奇怪卻理所當然的歸類邏輯,所以只要他人動用一定會知道,也不喜歡別人隨便碰用,即使它們平凡又廉價。

Aug 14, 2005

團結稅

收到銀行的定存利息明細單,心抽了幾下。
這次不再是因為德國的銀行業是吸血鬼:錢存銀行,按月扣管理費;若開美金帳戶,每個月扣五美金管理費;辦提款卡,扣卡片製作費;使用提款卡在開戶行提款機提款,按提款金額扣手續費,跨行提款扣得更多。每次踏進德國銀行,我就會再懷念台灣一次。

很認真的看了幾遍,確定沒看花眼。
去年很小額的一筆定存,為期一年,低利息2%也就算了,所得利息的其中30%的利息稅已被銀行自動扣繳,但下一項自動扣繳的,是5.5%的團結稅(活期存款的利息也不過0.5%)。這兩項扣除後一年來的淨得利息,連我們上好館子吃喝一頓都不夠。

團結稅(Solidaritaetszuschlag)是兩德統一後,東西雙方人民都需繳的稅,用以建設德東。團結稅在所得稅裡已扣過一次,沒想到在定存利息收入裡又扣了一次。東西德統一近十五年後,我沒出力,倒出了錢,只是,我算哪根蔥?

今年十月三日,兩德統一即將屆滿十五週年。十五年來兩德人民似乎沒有一天不抱怨的。德東人在抱怨現狀的言談間常會有意無意地緬懷起過去,以前不必繳這稅那稅,以前沒什麼人失業,人人有飯吃,以前…但曾有調查問德東人如果再回到過去?沒有人願意。德西人的抱怨也不少,兩德統一後經濟被拖垮,過去德西人按月繳納的退休養老金、失業保險金等,統一後,德東人平白分享所有社會福利,統一前的工作年資一律納入退休養老金計算,失業領失業金,原本德西1馬克約可兌換德東4馬克,統一後德西政府宣佈為1:1,後來證明這是很大的致命傷。

為了降低兩德生活水準的差距,十五年來大筆大筆建設資金源源流向德東,但差異像是巨大的無底洞,填都填不滿。根據《明鏡》週刊的數據,從1991年起至2003底為止,十二年來平均每個德西人負擔德東的重建總共近四萬歐元。但德東仍有近20%的高失業率。
當年五千多萬人口的西德與人口三千多萬的東德統一,十五年來的近況如此,假若十三億人口的中國與兩千三百萬人口的台灣統一,建設大中國的藍圖會高明過西德嗎?

繳納利息5.5%的團結稅,只好自我解嘲地想,算是對兩德統一也盡過微薄心意,利息到哪裡心意就到那裡,直到新德國完成統一大業後的建設為止。統一,真的很偉大。

Aug 9, 2005

鬆氣

走出診所時,沒想到外面一片陽光燦爛,這就是了,我想。

一公尺前的綠燈亮起,腳步輕盈到竟從人行道小跑步搶著過馬路,絲毫沒注意左邊單車道上的單車急奔而來,越野車上的女生緊急煞車,人跟著跳下來。羞愧的因魯莽而向她道歉,卻仍不自覺地以細碎步伐跑到對面地鐵站。

清晨坐在馬桶上,直想如果最壞的結果是癌症,那就接受吧,就像電視上的那些親身說法,手術或化療,一步一步,直到打敗它。跟了我好幾年,若是癌症人應該早掛了,何況我還這麼年輕。沒有其餘太多想法。

專科醫師的疏忽,第一次轉診檢查被當成定期例檢,時間排在半年後。若非感冒回診時家庭醫師追蹤問起,還撥電話給F醫師詢問關於我的醫療處置,我不可能知道原來依我的狀況,檢查最快可排在兩個星期後。

九點不到,放射醫療中心的候診室已坐著十幾個等待的人,大家都安靜地翻閱雜誌,沒有人聊天。我是最年輕的一個。

攝影室的檢查員操著濃重口音的德語,請來者一個口令一個動作配合,看著外面候診室眾多的等候者就不難想像她嫻熟操作的職業化。

躺在診療床上,清湯掛麵卻幾已滿頭白髮的S醫師從超音波儀上又有新的發現,看著畫面我有些驚訝。F醫師上次沒檢查嗎?她問。又是這個正在度假的專科醫師,此刻有些後悔當時那樣陰錯陽差地走進他的診所。S醫師很和藹有問必答,為了慎重起見必須採組織檢體,她說。
隔壁檢查室,女實習醫師也在,壯碩的歐巴桑女檢驗師笑聲爽朗洪亮,操作超音波儀時,一邊怪裡怪氣唸著我的名字問我是不是從中國來的。不是,我來自台灣。哦,當--然--當然,中國與台灣是不一樣的,她假裝嚴肅的說。
S醫師準備採檢體時,可能是我表現的太過緊張,她們一直說著輕鬆的事。別緊張,不會太痛的啦,女檢驗師說,就像中國針炙…不不,像台灣針炙那樣,她從台灣來的,壯壯女檢驗師特別對S醫師說。

台灣針炙,這下我真的笑了出來。

三次進出診室,最後當S醫師宣佈不是癌症時我還是鬆了一口氣,她交待回F醫師診所看檢驗報告及下次複診事項後,我興奮地與她握手,然後走出診室,走出放射醫療中心。

本週又冷又風雨,陽光明亮的正是時候,剛到家時電話鈴聲便響起,阿肅對好消息也大鬆口氣,聽出來他的高興不下於我,但電話才放下不久,鈴聲又響起,I大劈頭便問結果如何,I小也在晚間來電,說怎麼拖這麼久才看醫生,再次唸了我一頓。

趁著近午陽光明媚,再度出門往市中心看湖去。
踩著輕盈的腳步,欣然步入人群。

Jul 30, 2005

櫻桃去籽機


若非最近櫻桃盛產,我不至於如此勤跑市場。

十幾二十年前能在台灣吃到的櫻桃大概只有那種以機器去籽後泡在糖水裡的紅色素櫻桃,甜膩程度與生日蛋糕不相上下。

自從櫻桃進入盛產期,家裡彷彿多出一台櫻桃去籽機,晚餐後,種植在沙發的懶骨頭坐在電視機前,搖身變成櫻桃去籽機,一公斤半櫻桃從輸送入口、去籽到果肉汁液下肚,短短一個多小時裡,櫻桃去籽機讓沙拉碗公裡的櫻桃小丘很快見底。

愛吃櫻桃算是我們共同的嗜好之一。
夏季是歐洲櫻桃盛產期,碩大的黑櫻桃適合拿來當零嘴解饞,味道極酸的酸櫻桃煮果醬剛剛好。

Altes Land與漢堡相鄰,是供應德北地區新鮮水果的主要產地,也是漢堡人假日郊遊踏青的好去處。Altes Land主要生產的水果包括草莓、櫻桃、李子、蘋果、梨子等,其中又以夏季櫻桃與秋季品種繁多的蘋果為最大宗。

Altes Land距漢堡不遠,約半小時車程可到。每次在家閒閒沒事,我們就會沿著Altes Land的堤防開車兜風,從漢堡進入Altes Land前會先經過空中巴士(AIRBUS)的漢堡廠區,看果樹前,先一睹最近哪家航空公司又有新購飛機加入飛行陣容,樂趣十足。
空中巴士廠區再加上飛機試飛跑道佔地廣大,為了巨型A380的試航,空中巴士必須將飛機跑道延伸至Altes Land部份果農的土地,為了土地收購,協調協調再協調,把空中巴士搞得焦頭爛額,有些果農堅持的可不是再加碼的土地收購價,而是世代務農,在這塊土地上生活百餘年,怎麼就是不願賣掉祖先的土地。只要有一個果農說不,收購事件就不可能整個落幕。

在Altes Land的堤岸上散步是件愜意的事,記得有一年夏天,倆人順著堤岸,手裡提著剛買的兩公斤黑櫻桃,就這樣邊走邊吃也邊欣賞河堤兩側的櫻桃樹,爽口的黑櫻桃,讓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沿路吐著櫻桃籽,偶爾的調皮實在給人無窮的快樂。

如果哪天Altes Land的堤岸邊多了幾棵野生櫻桃樹,那必定是無心插柳的結果,我家的櫻桃去籽機說。




>>盛開的櫻桃花朵<<



>>櫻桃樹園<<



>>燈塔<<



>>典型的Altes Land老農舍<<



>>蘋果花<<



>>秋季盛產期之蘋果採收<<


《更多Altes Land圖片》

Jul 28, 2005

數饅頭的日子

這兩天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突然強烈渴望起中式麵食,比如水餃,比如饅頭包子。

上網查了如何製作水餃,近午時分興沖沖踩著台灣製的鐵馬專程買菜去。也不管那家本區域唯一的有機肉品店店家態度如何帶著傲慢,只管備齊豬絞肉順便買幾塊豬排當備菜,再向隔壁土耳其人的蔬果店買了顆尖頭高麗菜抓把蔥,還好我答的快,不然那把蔥的整段綠色部份就會夭折在土耳其人手裡,誰叫德國人習慣只吃蔥白,最後進超市捧回一小盒蝦子一塊薑然後急忙趕回家,昨天半夜短暫停電又復電,菲爸下午兩點會過來修自動窗捲簾。

剛過一點半不久,菲爸按門鈴時我正在桿一張張的水餃皮,看著我穿圍裙開門時,菲爸不好意思的說抱歉打擾我的午餐。印象中菲爸總是有點嚴肅,有點龜毛,在他的施工字典裡沒有品質不良這四個字。提著梯子穿過廚房時,菲爸順便偷瞄廚房工作台上的成品,這與他後來打開話匣子有關。

桿水餃皮是件吃力的事,電視上那種一兩秒鐘就飛出一張水餃皮的手藝原來已是繡花針的段數,我大概只能算是磨鐵杵的新手。您正在做中國的餃子吧?菲爸站在廚房門邊問著。是啊,您知道?這一問,菲爸有些得意,搬出幾年前與菲媽的中國之旅,那時小兒子正好被德航派到北京。哎喲,旅行社帶我們到市場去,看到很多烏龜在盆子爬來爬去(註:鱉),不少動物也都被關在籠子裡…還有蛇對不對?我說。對對對,同團的那些老人一看到這些都嚇呆了。此刻菲爸與我站在同一年齡陣線嘲笑那些膽小的老人。忽然想起,已退休的菲爸稱那些老人為老人,那那些老人想必都應該很老很老了吧。

等到菲爸將兩付窗捲簾拆卸離開時,我才桿完四分之三的水餃皮,等到六十張皮完成包好餡,三點整。將三小時換來的豬肉蝦餃分成四份,一份現煮,其餘冷凍。誰知一份下肚後,冷凍庫的其中一份連屁股都沒坐冷就又下鍋了。三十顆鮮美的水餃,連晚餐一併解決。

記取昨日經驗,今天又上網查了饅頭包子的作法。麵團須要酵母助力,對我而言有些難度,不過還好有兩個小號竹製蒸籠加持,我的憂慮頓時減輕一半。兩個蒸籠當初從廈門一路跟著我們回漢堡度假,最後被丟在廚房櫃頂,兩年來毫無用武之地,沒想到因為我的心血來潮在今日派上用場。

為了牛奶、酵母粉與發粉特地又勞駕台灣鐵馬至超市運輸。
從和麵、發麵團到等待,食譜上除了饅頭還有花捲與叉燒包,靈機一動,將昨天剩下的蔥切碎略醃變花捲材料。於是整個麵團一分為二,一半饅頭一半花捲,叉燒包有叉燒調味料的欠缺,等下回作為升級版測試。

饅頭其實沒有原來想像的困難,花捲在我生澀的手藝下,生產出尺寸齊全的大、中、小花輪,讓我後來在蒸籠前狼狽不堪。

花捲首先放入蒸籠。由於竹製小蒸籠原本應該做為蒸餃蒸籠用,一籠最多只能蒸兩個花捲或饅頭,兩個蒸籠一下各被我擠進兩個大花輪一個小花輪、三個中花輪,一遇蒸氣便膨脹黏成一體,頭頂還被上蒸籠壓住,出籠後的花捲變成周圍全熟、內裡五分熟的尷尬狀,只好一個個分離再重新進籠,有幾個大花捲還回籠兩三次,手忙腳亂地才將十二個饅頭花捲蒸畢。

早在第一籠出爐時已迫不及待的挑出一個饅頭品嘗。在廚房裡撕著小塊饅頭,自言自語地喊著好好吃喔,
那是來自肺腑,記憶裡的味道。小小海島很遠,卻從未隱去。人在異國他鄉,居然過起數饅頭的日子,自己想來,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Jul 24, 2005

冷榨橄欖油

時間與距離或許釀愛情為酒,或者變質成醋,而友情在雙重擠壓下能否粹煉為冷榨橄欖油?

發現過去的朋友不一樣了,或者,是我變了,其實是有點感傷的。
好友匆匆稍來幾個短句,說很忙等有空一定好好回信,然後一年過去,兩年…更感傷的是彼此價值觀開始沒有交集,生活方向出現分叉,對於人生,我們不再踏著一致的步伐,如昔。

人生支配金錢的大事發生時,歡喜在郵件上與另一位好友分享,好友的回信沒有期待的恭喜聲,卻搬出台灣種種硬將德國比下去。其實多麼希望能從郵件裡讀到關心與祝福,但信末附帶因不瞭解卻很快脫口對此事衍生之事的輕微責備,難過,像是挨了一記。以為與二十年的老友彼此深刻了解,毋須條列三百六十五天的作息為自己辯解,卻隱約知道:過去逐漸消失,未來不會再有。

開始雞同鴨講的友情有些令人措手不及,我盡力同感好友牢騷滿腹的生活現狀也嘗試描繪自己所處的週遭境況,但悲觀的是,我看不到希望的未來。

遠距離戀情易受空間凍傷,時間惡化傷口為瘡,而遠距離友情一旦遭受時間沖刷,不同的生活歷練與經驗會讓空間頓成溝渠。對於被時間一點一滴逐漸稀釋的友情,我仍屬無能更無力阻止,會不會好友對我也有相同的困惑?

小時候的玩伴、同學其實是人生的寶藏,踏入社會以後,人與人常因彼此間利益衝突而無法遞結真誠友誼,有知心好友便是今生難得的福氣,說放棄恐怕誰也不願意。從遠距離友情到優質冷榨橄欖油,我想我們都還得往前探索,努力繼續。

Jul 22, 2005

文字陽痿

我想,我患了文字陽痿症。

明明看見閃爍的游標想寫下什麼,但腦袋一片空白。等到離開電腦,被文字充血腦袋自動勃起,再坐回桌前,卻又什麼也發生不了。不知該症狀何時會消失,但希望可別從此不舉才好。

說真的,我還想繼續享受寫字的快感哩。

Jul 5, 2005

第一顆蛀牙(下)

第一句閒聊與鑽牙機噪音混在一起,約莫是牙醫阿姨覺得有必要熱絡氣氛。
我的朋友去年到過中國,觀光客,牙醫阿姨說,中國很好,對觀光客,可是生活不好;就像波蘭,很好,對觀光客,可是生活不好。
(張著大口,我僅能嗯啊以眼示意表示我有聽進去,可是阿姨,我不是中國來的。)
牙醫阿姨繼續我口中的苦力,偶爾嘆嘆幾口氣,夾雜幾個與艱難同義,相似的英文詞句。正當牙醫阿姨看似放棄的同時,補釘總算連根拔起,下一階段得以繼續。(我的雙眼與牙醫阿姨相擁而泣。說時遲那時快,牙醫阿姨同時宣布漱口稍息。)

第一次端起那杯激動人心的自來水,淅瀝嘩啦一口半將所有穢物暢快吐盡,厚著臉皮再要一杯水,牙醫阿姨從洗手台為我端來第二杯水。
(這種雜活恐怕沒有任何一位台灣牙醫屑以為之。)
牙醫阿姨轉身去拿器具,離開椅子前隨手拍了拍我的臉頰,大概當我是個安靜合作的乖小孩。

第一顆蛀牙的整容耗時耗事,通常一般台灣牙醫能免則免,以免修補不佳反而暴露出當年學校裡沒練熟的手藝,但女性手巧心細,相信牙醫阿姨絕對能將第一顆蛀牙恢復至少年輕十五歲。

第一印象果然是對的。
牙醫阿姨的慢工細活將第一顆蛀牙修復到令人滿意的程度,由於手藝精細,最後的咬合密合度毋須一修再修,三兩下完畢。不知時間過了多久,總之其間有人敲門進來報到又在外等待。
牙醫阿姨在一張小便箋上簽名讓我去繳費,若非外面還有病人在等,實在應該與牙醫阿姨家常閒聊幾句。
離去前,我又厚顏地再向牙醫阿姨要了最後一次水,漱口。

第一次見過醫院收費處長成這樣。
持一紙便箋,踏著輕便的腳步按牙醫阿姨的指示到五樓,心想繳費無難事,才剛踏上五樓就傻住。
整個長廊幽黯無光,只有末端窗戶透進白天的自然光線,長廊上空無一人。這與我從小認識有著大片透明玻璃,前方總是大排長龍人聲鼎沸的收費櫃台景像完全不同。於是就著微弱的自然光摸黑尋找房門上的號碼,便箋上寫的402室。兩個看起來像是醫院員工的女人看了我一眼,交談幾句後隨即在黑暗裡消失。
還好402室靠近光源處,我敲了敲門,卻沒有聽見回應。稍待片刻,於是開門進去。房間不大,它不像醫院收費處,倒比較像是職員辦公室。一個年輕女孩坐在辦公桌前,桌上除了一架電腦還有佔據整張桌子的單張表格,她問我是否支付現金,記得牙醫阿姨也這麼問過。

第一顆蛀牙在一小時二十分鐘後又恢復年輕貌美的樣子,約合台幣八百元,平價收費,難怪不少住在波德邊境的德國人會因為價格因素,專程跑到波蘭看牙醫。

第一個外國醫生美麗我的第一顆蛀牙,小學六年級時哪裡想得到,一顆被落跑牙醫塑身過的臼齒未來會落難波蘭,最後變成台波混血後的絕倫美奐。

第一顆蛀牙(上)

第一顆蛀牙,小學六年級。
第一顆蛀牙變身人工義齒,十五歲。
K醫畢業的牙醫師是個呼吸濁重的賭徒,馱負一拖拉庫槓龜的六合彩賭債,拉下診所鐵門,跑路。
第一顆變身人工義齒的蛀牙浪跡天涯,某頓在波蘭的晚餐,不小心被海鮮義大利通心粉撞倒,如希臘神廟般頹廢大半,剩下的,得供後人憑弔。
第一顆蛀牙傾倒大半的城池,宛如苟存但仍保持修飾功用,至少大笑時可以笑開懷,嘴角往上裂開。

第一次進波蘭醫院,前身為公家機關的附設醫院,在共產解體後扭捏地朝資本挺進。小型醫院看起來相當老舊,牙科在三樓,側門通往二樓的樓梯被鎖住的鐵柵欄圍起,於是緊跟著阿肅的波蘭下屬魚貫穿梭在醫院大廳,尋找通往樓上的主階梯。瞄了一眼暗淡死寂的電梯,我們加快步伐朝牙科邁進。
昏暗,是在第一刻對不同科別候診長廊的共同印象。
走道中央的長條椅上坐著各科三兩零星等候的病人,有些坐在水銀燈管下的黑暗裡看著我們移動。如此景況令人不安,開始後悔為何不再多撐些時日。

第一顆蛀牙跳過排隊預約與漫長等待,在兵荒馬亂的隔日上午九點獲救,後悔說:享特權的人有福要知足。

第一次見到坐在白色診間的牙醫阿姨,大鬆一口氣。
身材苗條氣質佳的牙醫阿姨,一頭清湯掛麵的黑短髮襯著白皙細緻的皮膚,淺淺笑起的甜美笑容,在在流露著溫柔,但牙醫阿姨一定上了年紀。額頭眼角的皺紋脈絡在此省略不提。

第一次躺在牙醫阿姨的診療椅,阿姨遞上一杯水軟語問起牙齒哪裡有問題。手握塑膠軟杯停頓在空中半秒鐘,不知阿姨客氣的水杯該擺放在哪裡。就放在那裡吧,待會兒漱口用的,阿姨指著左邊小水架說。原來這不是解渴飲料。
(此時才發現左側自動供水系統並不會在杯中注滿水,漱口給水全仰賴牙醫阿姨人工操作,水源則出自牙醫阿姨右側洗手檯的水龍頭,稍後再提。)

第一時刻牙醫阿姨已洗好手戴上口罩,仔細檢查第一顆蛀牙的敗壞程度。本以為阿姨會等助手過來才開始,沒想到從頭到尾的大小雜活全由阿姨一人單槍匹馬搞定,後來不禁為她的委曲放下身段叫屈。
牙醫阿姨對著頹圮的城池,一會兒搖頭一會兒嘆氣,又說修復艱難又問這該怎麼辦。阿姨看似努力地思索字彙,以斷續的英文短句單字解釋醫療過程,從此我只能張著大口,嗯嗯啊啊地聽著牙醫阿姨的獨角言語。

第一眼看著牙醫阿姨捲起手中棉球有微微的失望。沒有吸口水軟管,表示接下來的療程我會望著牙醫阿姨,口水直流。
鑽牙機的運轉聲賣力響起,牙醫阿姨開始將她的藍圖付諸實現。她一直試著移除第一顆蛀牙內年代久遠的齒中釘,工程比想像艱鉅,牙醫阿姨耐心試了一次又一次,也不忘停手關心是否造成疼痛。還好第一顆蛀牙不是神經大條而是早沒了神經。

Jun 8, 2005

作者、訪客、潛水者

常常覺得,在網路上發表文章是一種表演。
作戲的等待領受觀察鼓掌叫好的剎那,看戲的引頸期盼戲台上的精彩源源不絕,重新再來。

網路作者個性透澈活靈,因文字而輪廓清晰卻不因匿名書寫而模糊本性,在縱橫網絡的交錯下表演起自家本領一樣稜角分明。在網路上寫字,觀眾稀稀落落時會提筆無力,但熙熙攘攘的門庭若市則指向隨趨而至的維持壓力。起初搖筆晃腦的自說自話是一回事,後來應對訪客的答客問又是另一回事。

若說作者各式各樣,訪客也同樣千奇百怪,與實體世界繁雜的人際脈絡幾無差異。
文字是魔術師,字裡行間透露出作者與訪客氣質,但偶會失靈,破綻若是無心之過,作者有時吐吐舌扮鬼臉虛晃過去,有時說明立場或道歉更正,最倒楣的訪客該屬出言不慎反被作者劈頭潑罵一頓,而最倒楣的作者該屬訪客過於激情,一旦言語不合或心存挑釁,匿名的惡意攻訐的隨口謾罵的,戲台上下叫囂扭成一團,恐怕是作者最不願意碰上的突發狀況。

網路寫作的供與需沒有絕對路徑,瀏覽者的身份可能重疊:作者或許是別人家的訪客或冷眼旁觀的潛水者;訪客除了喝別人的采,通常自己也粉墨登場,在不特定時空下偶爾也選擇沉默潛水;潛水者若非深藏不露就是懂得藏拙的練家子,也許在自家戲台演繹過功力深厚的內心戲,也許是熟識友站上喋喋不休的訪客,但一旦保持沉默變裝潛水,可能純粹只為觀賞樂趣,或自知在人上人的精湛面前本該低頭虛心。

時常流連的網路生態豐富有趣,有時當個演員,振筆過於入戲,情緒溺在文字的泥淖裡三兩天久久不去,雖然自認精彩的總是這些陣痛過後的吉光片羽。有時一句發人省思的話語或是一個含筆舌戰的事件會徘徊腦海縈繞不去,在斷線後的實體生活,文字張力依然延續。網上魅惑可愛又可恨,於是以此為記,就當是作者、訪客、潛水者之間走音的重奏曲。

May 28, 2005

春末市集

迫不及待的春末把玩起三十一度的烈焰,實在讓人擔心從此惡搞至夏末。熱死了,擦身而過的女孩苦臉皺著眉說,去年還裹著外套的八月天才無人斗膽敢說出這般不吉祥的話。

不敵壞景氣下,隔壁連鎖店家挾著第三世界國家貨品的廉價優勢,市集廣場上即將結束營業的優質家居店自五月以來,一直呈現衰微幾十個月來不曾有過的迴光返照。女人,從沒皺紋的到髮蒼齒搖的,大件小件搶到手了算,這年頭只付原標價零頭的德製高級家居衣飾用品算是撿到的好運。
姿態優雅的商店,即使是告別式,風度一樣翩翩,商品被顧客翻亂的,女店員立刻折疊整理,正遲疑的、物色不到心有所屬的,近十位女店員在店裡兜繞解惑。商店櫃架越來越空,其餘待售品卻仍整齊的擺放,毫無一般商店結束營業時的放任與紊亂。打理著潔淨的儀表向顧客鞠躬關門,佩服的是店家從開頭至結束始終一致的尊嚴與風度。

市集裡人頭攢動,香腸攤、蔬果攤、肉販、花草植物商、家庭五金服飾等無一處冷清。三月以降的蘆筍旺季,有蘆筍上架的攤位,人潮必旺。倆人提著足以打發掉兩餐的一公斤鮮汁蘆筍,無意複製須具備高超手藝的主廚料理法,就往人龍肉攤的隊伍一站,片幾張火腿肉搭配。

排隊是一定免不了的,不過聽胖老闆與前方顧客的幽默對話就是樂趣所在。
「…肌肉嗎?想當年我也是有練過的,不過現在這把年紀也不需要啦!」胖老板抬抬下垂的當年腹肌,邊秤著牛肉對老女士說。
「還要些什麼嗎?」「再給我四片火腿。」老女士看起來像是與胖老闆鬥嘴似的,但肉品買了不少。
「那您近來如何?」老女士問。
「糟糕透了,都快被HSV(漢堡足球隊)氣炸了啦…」(註:漢堡足球隊近來軟腳連番敗陣)。漢堡隊超級老球迷故作生氣地片削著火腿,怎麼好像越切越多。

他遞上一小片先請老女士嚐。老女士嗯嗯地不斷點著頭。
「怎樣?味道不錯吧?…也給您來一塊嚐嚐。」胖老闆忽然將刀尖上的小片火腿伸至老女士後方的主婦面前,她有些受寵若驚的接住,放進口中咀嚼。
「這樣待會兒就不用買了。」胖老闆煞有其事的說著,主婦噗嗤笑起,差點沒將嘴裡的火腿噴出來。
「我要一片大約五百公克的牛排。」主婦嚥下火腿後說。
櫃裡那塊現成牛排太小,胖老闆重切了一片,然後將兩片一起放在秤上。
「七百四十三公克怎樣?」胖老闆問。
「不不不,太多了,就您剛切的那片吧。」胖老闆的火腿還是未能與顧客的多買一片牛排達成交易。主婦道再見後低著頭不好意思的匆匆離去。

沒有試嚐,火腿本來就在我們的購物清單上。
「他對妳好不好哇?」秤火腿時,胖老闆壓低音量故意如耳語般地問著。
「好哩。」轉頭看阿肅,我笑著頻點頭。
「還要一條豬肉里脊,嗯好,就那塊。」阿肅也笑了起來。
臨走前,胖老闆像宣佈大事般地說,「要是他敢欺負妳,來告訴我,我一定替妳討回公道。」「嗯,我一定會的。」我說。
與胖老闆的一搭一唱,讓排在後面的顧客再也忍俊不住。

意外的香腸

今天倆人很早便到市集逛了一圈,採購週末存糧,人龍肉攤一如往常,又是活龍一條。漢堡足球隊(HSV)超級球迷的胖老闆今日坐鎮肉攤,正懸著話匣子與顧客話家常。跟著媽媽上市場的小美眉站在隊伍後面,被他眼尖發現,看來是熟客,胖老闆站在肉攤車上喊著她的名字,隔空哈拉。

胖老闆的無比親切讓閒聊顧客的快樂建立在後方大排長龍顧客的痛苦上,雖然顧客抱怨歸抱怨,但輪到自己時仍然聊得渾然忘我,完全置身後芸芸眾生的水深火熱於不顧。

今年漢堡足球隊在本球季先是擊敗拜仁慕尼黑(Bayern Muenchen)強隊,然後又擊敗多特蒙德(Borussia Dortmund)強隊,勇奪德國甲級聯賽冠軍,胖老闆一早笑得合不攏嘴,今晚漢堡隊將對抗實力不甚堅強的法蘭克福隊,胖老闆那付胸有成竹的模樣在面對每位上門顧客時,總會順便誇誇自家球隊幾句。

事實上,並非每位顧客都會應聲附和,至少我家的白目不是。

「您想要些什麼?」胖老闆彎著腰,從玻璃櫃上探出半個身子,微笑問我。
「半公斤的混合牛豬肉(Gulasch)、……」阿肅開口唸了一串。
「今晚漢堡隊穩贏的啦!」胖老闆開講。
「那可不一定。法蘭克福隊的實力也不差,現在論輸贏都還言之過早咧!」小小踢了踢阿肅。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尷尬地傻笑著。
胖老闆雙手忙著切肉,笑容頓時靜止在臉上,微微收起。
「這個您想怎麼切?」「您還需要點別的嗎?」胖老闆似乎沒了抬槓的興緻。

將再生紙包好的肉品放入超薄塑膠袋後,胖老闆開口了。
「這塊骨頭給您帶回家熬湯吧?」阿肅笑說謝謝。
「這根香腸是送您的。」胖老闆微笑著對我說,然後將自製的特大號香腸放入袋內。

男人也許不會因女人而反目成仇,但卻會因擁護立場各異的政治、宗教、球隊而一言不合,當場翻臉。

晚餐時,阿肅在廚房洗手作羹湯。
「誰叫你不擁護漢堡隊,只得到一塊骨頭喲。」我拿著那個剛用熱水燙過,熱呼呼的特大號香腸在廚房晃來晃去,一口接一口誇張地咬著。
「嗯,味道真是不錯!」
喔胖老闆我愛你,我愛漢堡!

May 27, 2005

公路開工動土篇

初春,公路上大大小小的工程逐步動土。
也許是歐盟撥款下達,造橋、修路、新公路、污水下水道工程等在城裡村外熱絡起來。公路旁時常可見豎立起兩種印有歐盟商標的大型告示牌,一種說明歐盟撥款的工程項目,另一種則是歐盟名下土地待售。
甫加盟的東歐國家深諳解決貸款的燃眉之急,唯有認明歐盟商標才是王道。

波蘭公路的大興土木對駕駛人而言,樂觀其成。
從波蘭住處回漢堡的車程約七百五十公里。德國邊境到漢堡的四百多公里約需三個多小時,但波蘭到德國邊境的三百多公里卻得耗費五小時,其中除了波蘭為數不多的高速公路外,行車必須穿越城鄉鎮鬧區常使車速驟減耗時耗里程,另一個原因是波蘭公路年久失修,道路經常坑凹不平一路顛簸,雖然,越過邊境後德國布蘭登堡邦的高速公路也好不到哪裡去。布蘭登堡邦是德東財政最困窘的一邦,失業率超過30%,邦政府光是為如何降低高失業率都頭疼不已,更別提砸重金修路,不過這是題外話。

如果開工動土的公路為當地居民帶來財源,應屬意外。

為了作業方便,施工地段通常只開放單向通車,工地前後兩端放置的紅綠燈調節裝置讓車流井然有序,但紅燈造成的長長車龍卻讓人既不能往前也無法後退。
於是路邊出現三個男孩,年紀大約十五、十二及五歲。年紀大的男孩帶著三人,手裡看不出抓著什麼小工具,從車陣前方徒步至直直向我們走來。正狐疑地注視,老二手上的噴霧器冷不防地朝我們的擋風玻璃噴起清潔劑,隨即自顧自地刷洗起來,最小的男孩跟在一旁。我們在車裡比劃斷然拒絕:總不能因為是兒童就強迫別人必須接受。老二沒顧及我們的反應仍繼續刷著,年紀大的男孩過來拉走他,隨手擦乾我們的車窗帶著兩個小的離去。

紅燈仍亮著,對向來車一輛接著一輛過。我想,如果他們是出身貧困家庭的孩子,拒絕會不會過於殘酷?

前方隔著幾輛車的距離,波蘭車牌的賓士車搖下車窗,後座灰髮的歐巴桑從縫隙中伸出一把零錢。老二接過,把零錢放在年紀最小男孩的掌心。原本一直緊繃著臉的小男孩掩不住雀躍,頻頻抬頭朝他看。老二摸摸小男孩的頭,彼此相視而笑的停格如久霪後初露的暖陽,澆著人一身純真的溫潤。

整段返回漢堡的途中,牽掛的畫面浮起又散。

是該撐起廉價婦人之仁的大傘將幾個令人掬把同情淚的兒童保護進來,還是質疑天真兒童的背後舞爪著幫派魔掌的推移,縱然孩子們不偷不搶也憑「勞力」賺錢?
我的疑問持續不了多久,再往波蘭回程中,不同路段卻同樣三兩成群的兒童故事在施工路段再度上演,彷彿一再倒帶,劇情不連貫的連續劇。

眼前又浮起住處清潔婦帶著孩子工作的畫面,說不清有幾次該是學童待在學校上課的上午,兩個孩子卻得跟隨著母親打掃,一兩個小時的清潔工作並非沉重到母親體力無從負荷,看著在公路擦陌生人車窗賺錢或賺取同情費的孩子,如果為人父母心裡盤算的家計藍圖會是這樣,結局實在令人不安。

後來公路上結束的施工越來越多,我們見到拿著刮刀抹布噴霧器擦車窗的孩子就越來越少,上課時間他們大概也都返回課堂,取而代之的是成人,是讓人理解可能是失業的成人。隨著孩子的消失總算鬆口氣,終於可以不必再逃避那些無辜卻受憐憫的眼神,不必在拒絕後還有拖拖拉拉的愧疚,只是,誰知道大人下次指派的工作又會是什麼?

May 25, 2005

公路攔截篇

不知道為什麼,波蘭人很愛搭便車。

每逢返家途中或週末假日出遊,少有不碰見在路邊或公車站牌下打手勢等搭便車的,不分男女老幼,夫妻情侶或母攜幼子。

在公車站招手搭便車的比例最多,可能是公車久等不到,尤其每當暴風雪或壞天氣時每隔一段路或幾個村莊就會碰見,有趣的是招手的若是兩位成年女性通常是年長的女性招手,若是中年夫妻模樣通常是妻子招手(年長婦女較放得下身段?);攜幼童的母親大多手牽孩子邊注意幼童安全,邊分心兼顧來車,以致於形象顯得有些狼狽;而在公車站臨時起意搭便車者最常在招車時與旁人談得不可開交,隨便晃晃手掌不看來車,顯得心不在焉又了無誠意,實在難以相信會有哪個好心的駕駛不在乎這般態度,停車載人。
有時在週圍盡是農田僅有稀疏幾戶房舍的小路上,會有提著小件行李準備搭便車的有備而來;揹著旅行背包的學生或年輕情侶通常態度堅定不畏怯,豎起姆指觀察來車反應,有禮而自制,最常出現於連續假期前。

即使搭便車者的姿樣百態,不論在德國或波蘭,我們卻從未有過停車念頭,世風日下的膽小怕事有時可能躲過災厄,但無論如何,波蘭人停車載人的人情味仍是值得稱許的。

生龍活虎的波蘭公路,除了搭便車者的引人注目,公路旁的性工作者即使不招手,也很難令人忽略。

春暖花開之際,形單影隻或結伴成行的波蘭性工作者會在公路穿越森林區的羊腸小徑處等待。不知是否因為性交易在波蘭不如德國荷蘭等國家屬於合法生意,波蘭的性工作者通常等在隱蔽性較佳的森林區,少會大剌剌在普通公路上招攬生意。

頂著閃亮假髮,黑夾克下的迷你皮裙裝扮火辣,背後是輛躲在森林入口的箱型車。有時一身輕便裝扮模樣的女人坐在矮凳上專心閱讀手上攤開的書,但裙下打開的雙腿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讓經過的汽車駕駛繼續假裝專心。
職業不分貴賤但有共同近似辛酸的成份,氣溫十二度,料峭春風下的短裙,光想就會打哆嗦。當然啦,男人一定不是這麼想。

May 24, 2005

公路警察篇

如果未曾經歷過波蘭冬天,千萬別急著拍胸脯說知道春天的波蘭有多美麗。

波蘭有將近40%領土是森林,車行在氣溫二十三度的鄉間公路,幾乎不敢相信灰沉寒冬中杵在公路兩旁的光禿大樹,如今枝椏間的蒼翠迎風擺盪,也近也遠的如茵丘陵低了又高,成畦的熟黃油菜花田忽左忽右迤邐展開,陽光在澄澄花朵上心虛地閃著。
雖然盎然綠意清爽宜人,但偶爾碰上亡命超車的駕駛,一定得咳出幾聲咒罵。

倒不是看在春天新鮮的份上特意將波蘭公路品頭論足一番,而是波蘭公路一直有其獨特的生命力,正是頻繁往返波德兩地間常有的深刻感受。比如超車這件事。

如果說德國人愛開快車,那波蘭人就是愛開快車不要命,超起車來眼不眨,速不限,前方烏龜對向來車請通通讓道。在波蘭公路上超車,駕駛人彼此有個慢車跨騎半個路肩讓位給快車超的默契,剛到人生地不熟的波蘭時,我們就曾被快速超車後再故意擋在前方踩煞車的波蘭駕駛教訓過兩次,幸虧我們命大,一步之隔保佑我們茍活至今。其中一位波蘭駕駛甚至有使命感的要命,緊急踩煞車後接著向前狂奔,在前方路段示範起正確的讓路法。很神,我們從此上道。

領教過波蘭駕駛的鎖命連環超就會瞭解為什麼波蘭交通警察會比德國交通警察勞苦功高,因為他們假日還在公路上守株待兔抓違規。

波蘭交警的拿手絕活就是趁著節假日駕駛人精神鬆懈之際,開著警車埋伏在該減速慢行的鄉鎮內馬路或不得超速的公路上。通常若遇前方有警車埋伏,一定得感謝波蘭人的超級人情味。波蘭駕駛會早早閃燈來個友情警示,有時對向車陣裡此起彼落的大燈閃了又閃,就連體積龐大的貨櫃車都急著閃起所有車燈,從霧燈大燈到上方整排超亮照明燈齊閃,實在熱情到不行,只差沒鳴起吵死人的大喇叭。
收到信號後大家開始提高警覺,每輛車除了亦步亦趨小心慢行之外,也都在猜測警察到底躲在哪裡,直到安全通過交警埋伏的危險路段為止。
危機一旦解除,波蘭駕駛又會露出我行我素逞兇鬥狠的超車本性,超車,加速,加速,再超。

不過友情提示並非隨時有效,比如在有護欄的公路上,閃燈會被護欄遮蔽,無效。有次從邊境剛進入波蘭公路,一輛波蘭車牌的紫色賓士車一路呼嘯飛馳超車,也不過幾分鐘光景,便見剛剛那輛威猛無比的賓士車此刻停在路旁警車前,低頭看警察振筆疾書。猜想駕駛當下最想逃避的恐怕不是警察的罰單,而是一個個也正呼嘯而過,幸災樂禍的訕笑吧。

在波蘭鄉間路段測速照像普遍之前,前有埋伏的友情明燈,都將會是波蘭公路上最耀眼的人情味故事。

May 20, 2005

六瓶變十瓶

接過收銀小姐手上的找零及收據,立即核對起購物車內的物品。
在這家大型的法國連鎖量販店有過數次溢收或不合理款項的不快經驗,比如買十朵不到的蘑菇在收銀台秤上卻值三百多羅提(zl,波蘭幣,約合台幣三千多元);或價格四點多羅提的香腸,收銀機電腦顯示成五百多羅提,從此購物時便變得謹慎起來。

相信嗎?越是唯恐避之不及之事,越會齜牙咧嘴的朝你奔來。

礦泉水價格有誤。收銀小姐說不關她的事,退費得到前面服務台。
瓶裝礦泉水以五加一的單一量販包讓顧客提著走,架上標價為每瓶1.49羅提,再怎麼說六瓶水絕對不會變成10.49羅提。此品牌礦泉水讓人印象深刻,正是上次到家後才發現金額溢收的自認倒楣,於是這次,我一點都不想妥協。

服務台小姐看過收據撥電話對著那頭說了些什麼,繼續受理其他顧客的問題。幾分鐘後一位制服顏色不同可能是領班之類的小姐現身,接過收據先查看服務台電腦,又與其他同事討論很久,再等一下,她說,然後消失。等,我推著購物車左躲右那些閃去了又來等著解決疑難雜症的顧客,等,再等到阿肅尿急,等他步著廁所的完成式回來,我還在等。退費手續在波蘭必定相當繁縟,我想。
領班模樣的小姐總算再度出現,吱喳咬耳一陣後,服務台小姐本來在解決另一位顧客的問題,現在騰出一隻手揮著對我說:OK。
OK?加上她揮手送客的肢體語言,意思就是沒事,你可以走了。愕然。

如果處理過程太出人意料,都是因為領班與服務台小姐唱起雙簧。
領班說,「電腦上的價格沒錯,1乘以10.49羅提。」
「可是架上標示每瓶1.49羅提,這裡只有六瓶。10.49羅提是十瓶的價格呀。」,我說。
「沒錯啦,這裡,5+1,5+1,就是10。」服務台小姐指著透明包裝上斗大的5+1,橫幅的黃底紅字寫了兩次。幾乎有那麼半秒鐘,我真的以為服務台小姐說的有道理,我的面前站著十瓶水,是我數錯了。
回神。傻眼。以此類推,如果樂透彩券商將同期中獎金額的廣告打個一百次,那麼中獎者會將比爾蓋茲放在眼裡嗎?

原本與服務台小姐談話的女顧客終於看不下去,提筆在我的收據上計算起來。她寫下1.49 x 5=7.45,隨即以波蘭話加入討論,從對面兩位小姐有時搖頭的表情來看似乎頗不以為然。現在是怎樣?電腦說了算,卻獨獨漠視眼前事實,除了搖頭又能拿僵化的腦袋如何。拔筆相助的波蘭婦女都走了以後,我仍在原地堅持。
認為查詢總電腦售價無誤,也已妥當處理的領班交待另一位服務台小姐打出一通電話後,閃人。看來對方有所指示,服務台退回1.55羅提。約合新台幣十五塊五毛錢,公道的代價。

忽然恍惚起自己怎會從頭到尾沒來由加入一場荒誕的鬧劇,抓起一塊五毛五丟入錢包,像是剛領到低廉酬庸跑跑龍套的臨時演員,我抬起頭對著阿肅苦笑,卻深深、深深地感到悲哀起來。

Apr 20, 2005

有機人

午餐時間。在大賣場採購畢,趁著經過熟食部的同時停下腳步,張羅今日的懶人食飧。繞過滿座顧客的幾張桌椅,打量玻璃櫃內烤得赤熟的豬肋排慵懶地攤在眼前,不垂涎,很難。要了一塊烤肋排,相當台灣一個雞腿便當的價格。這下味蕾開始啟動對美式烤肋排的歷史記憶,接下來的綺想比脫韁野馬更不羈。
但是,若肖想用烏魚子的價格就能將俄羅斯魚子醬帶回家,那世上還有天理嗎?

從保溫紙袋拖出鮮嫩肋排加以肢解後,美味上桌。才咬第一口就吐了出來。
油,滿嘴油,肉上覆蓋均勻的厚實脂肪蒼白地嗤笑著。動刀切除。橫著骨頭繼續啃,滋味的確蠻像回事的。第二根骨頭,切除脂肪,再啃;第三根骨頭,切除脂肪,再啃,其餘的頑固脂肪層堅持卡在上下瘦肉之間動彈不得。接下來已非食慾問題而是抵抗意志的堅決與否,這塊姿色頗具的烤肋排的確難搞。

就在拉鋸的當下,忽然想起電視上肉品專家的指示,他是擺出飼料豬與有機豬較量陣仗的。
專家用刀尖指出流竄在火腿肉間的屯積脂肪,飼料豬的特徵。接著又展示有機豬的火腿肉是如何勻稱,少量脂肪只聚落在恰好容身之處,堪稱完美。原來脂肪還分機靈與渾渾噩噩的。
對比專家的話,將排骨整隊一根根檢視,邊證實邊斥責這隻懶惰的飼料豬,沒事幹嘛連肋排也搞得像三層肉來為難人類。

雖然貴為萬物之靈的人類,良知還是有的。雙手插腰捏捏肋骨,掐掐臀部小腹雙下巴,然後為自己是飼料人還是有機人下定義。你猜?不說。
今日都得感謝這隻飼料豬的犧牲奉獻來發人省思,朝餐廳招牌烤肋排的政治正確方向昇華前進。有多久沒有刻意運動,親愛的朋友,你們今天有機過了嗎?從明天起我要開始運動,否則願受老天懲罰,再來一客飼料豬的烤肋排。我發誓。

Feb 19, 2005

憋氣

潛水休息企,歸來日期掐指還算不出來,約莫是生日過後吧?

Feb 18, 2005

洗碗(下)

由於龍眼樹底層的龍眼已被摘光,妹夫與母親踩著停在樹下乘涼的農具車摘起中下層的龍眼,我個子小,僅能在樹底下接龍眼及包括兩分鐘車程的腳踏車接濟運輸。龍眼摘了一半,恰巧務農的大舅開車經過,大舅熟練的動作,除了樹頂龍眼,他幾乎將滿樹的果實摘採完畢。

當大夥人坐在前庭綁紮龍眼枝條閒聊時,村裡開著小發財車賣蔬果肉類的歐巴桑走進來閒搭幾句,話題不知怎麼聊到德國人的生活。歐巴桑隨口問著相當可愛的問題:德國有沒有比越南遠?
在這個小村子裡,有不少迎娶越南或柬埔寨媳婦務農的年輕男人,所以「越南」的概念對村人而言是相當實際且清晰的,於是我以飛行時數當成距離的想像測量來具體德國。
一旁的大嬸婆向我學起德語字來,她半開玩笑似地喊起阿媽「歐嬤」,張著半口銀牙咬口香蕉說「勒喀」,好吃,我則趁機向日據時期受過高等科教育,說著一口流利舊日語的阿媽請教幾個日語字。大嬸婆問我何時飛回德國,阿媽卻忽然在此刻哽咽起來,一說每當想起我遠嫁他方,她總是覺得十分不捨…阿媽模糊的雙眼淚珠滾滾落下,直至此刻,阿媽的愛橫亙眼前,竟然那般清晰。

臨走前,由於幫忙的阿桑中午回家料理家務,我堅持幫阿媽盛好飯菜湯,等阿媽用完膳午睡後再離開,於是妹妹與我一起在廚房準備與收拾。碗是我洗的,沒有一點抗拒。多年以後,在阿媽家的廚房洗碗對我而言已不再是性別問題,而是晚輩為長輩的代勞,遲到的孝心。

再度回到阿媽家,領悟到許多以往不懂的事,感覺與阿媽又像小時候那般親密,這些年有些什麼改變了我。姨丈說妳的改變實在太大,不過那是好的改變。但,那會是什麼呢?

一個多月後,我與另一半的姊姊從德國起飛,再度回到阿媽家。

阿媽坐在客廳,看起來精神奕奕,I對異國文化總是充滿勃勃的興緻,在與阿媽寒暄過後,她的話匣子一開問便停不下來,阿媽也總是有問必答,畢竟難得有遠到而來的客人對自己這個住過幾代人的三合院宅子有如此濃厚的興趣。

I問得越多,我越學越多也越形慚愧,除了兩扇木門的門神與祖先牌位,I問著我所不知道的這座三合院的歷史,包括各廂房的長幼序列與正廳高掛燈籠香火爐的意義,更重要的是,若非I問起大門對聯的含意,我根本就不會知道從小到大看著正門上方題的「紫雲堂」,不僅僅是個普通名號而已,它代表的正是該家族的姓氏。如此重要的文化傳承,家族中竟然沒有任何一個大人教導過我們,想來不禁教人默然。

在異國幾載,或定居或游牧,了解異國文化越多,對自己文化認識的稀少就越汗顏,於是開始半是心虛半肩責任的回頭探索育我文化裡更深廣的內涵,豬小草笑曰: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所以我應該可以算得上是學富五車的人。反思小草的玩笑語,我對台灣的認識太少太淺太稀薄,拉著洋車一路行走顛顛簸簸,如今懂得熟知來時路,才有走穩未來井深的可能。

人不忘本,根就在那裡。

Feb 17, 2005

洗碗(上)

.前言
在最近的文章《新年》中提及台灣重男輕女的家族觀念,其中對女性在家族中定位的質疑與自身的探索,引起諸多無論出生環境與成長經驗各異或部份重疊網友的交叉對談與迴響。因為感觸許多,所以另外獨立一篇文章,算是對喵《新年》一文離題的回應。


如果母親不曾提起,我想阿媽至今仍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多年來我從未再踏上阿媽家一步。

因為是女生而被阿媽指派洗碗的這件事,自從國二那年賭氣起,其間除了外公去世,我未曾再到過外婆家。那些年,即使過年期間全家人到阿媽家拜年,我也總是缺席的一員,雖然我的賭氣總是讓母親相當難過。

後來離開台灣若干年後,有天在越洋電話中知道阿媽發動農家摩托車準備到田裡巡視時,才正要跨上摩托車,卻不知怎麼的連車帶人一起摔倒在地,幸虧鄰居剛好路過發現。阿媽中風了。
陸陸續續知道阿媽住院、脫離險境、左半身癱瘓、復建然後請了村里一位阿桑照顧她的生活起居。當母親在電話裡說,阿媽問起我怎麼沒有回去探望她時,其實心中無比酸楚。從此,阿媽家的紅屋瓦三合院偶爾總會在異國的生活裡隱隱浮現,我知道,少不更事時的賭氣冰山正一點一滴的,逐漸融化、釋懷。

十七年後我再度踏上阿媽家。

雖然計劃兩個月後回台探親兼觀光的行程早在一年前排定,但祖母的遽逝,讓我提前飛回台灣。送走祖母後的幾天,阿媽打電話來,我的聲音讓她又驚又喜。
阿媽要我們最近找個時間回去,「吃完豬腳麵線再進門」。我順便問候阿媽的近況,聽得出來她相當高興,一直要我回去看看。最後阿媽問我何時飛回德國,接著便是電話那端忽然哽咽起來,蒼老的聲音。
只有安慰,然後不明所以地掛上電話。

相較於大都市的日新月異,阿媽家的改變其實不大,一樣紅屋瓦的三合院,不同的是東廂房的阿公近親早已搬出另立門戶,豬圈雞舍改建成車庫,前院闢出一畦小花園。因為高屏溪的河川整治計畫,屏東縣的農戶已不能再飼養排泄物會污染河川的豬隻雞鴨。當我們吃著照顧阿媽的阿桑煮的豬腳麵線時,阿媽向我解釋說。

雖然阿桑在廚房做午餐也不時招呼我們,但阿媽仍堅持拄著拐杖遞飲料遞自家田裡的水果。當我敘述德國進口的香蕉昂貴又不可口時,阿媽不知從哪裡弄來一整串綠皮香蕉,的確是一整串沒錯,就是一棵香蕉樹結實一整支芯的總產量。
對面鄰居拿來抵借貸的,自然熟的香蕉最好吃,阿媽邊說邊割下一串交給我。
香蕉還沒吃完,阿媽想起田梗邊那棵老龍眼樹最近結實累累,便交給母親兩把鐮刀,妹夫騎著農家摩托車載著母親,我騎著腳踏車跟著到田裡摘龍眼。再不摘的話,這陣子村裡的人路過就會偷採光了,阿媽說。

時近正午,烈日正炙,鄉間小路微風徐徐,小時候到阿媽家的記憶一下子全部湧上,記得小時候只要回鄉下阿媽家就是一件值得向同學炫耀的事啊。多年以後,此刻的自己卻忽然不明白為什麼以前會與阿媽賭氣。我想是因為我們表達愛的方式太曲折也太模糊,我們含蓄的愛總是傳遞的不直截不了當,單憑對方猜測與想像的延伸,除了費時也冒險,因為誤解無所不在。

Feb 16, 2005

四季我的天


如果韋瓦第 (Antonio Vivaldi)地下有知,對於被改成這副德性的《四季》不知會作何反應?

早晨打開收音機,波蘭古典音樂電台正在播送韋瓦第《四季》的夏樂章,忽聞久違的樂音,一個美好的早晨從愉悅中起序。韋瓦第的《四季》簡潔易懂,非常適合做為古典音樂的入門樂曲,尤其樂曲中的某些樂章經常作為廣告廣播電影等配樂,成為人們耳熟能詳的音符。但音樂不過入耳一小段,卻越聽越覺得疑惑,這是《四季》嗎?

雖然本協奏曲是按原作曲家韋瓦第簡明的《四季》演奏,但曲中大量的修飾、添加、無中生有戲劇性的樂段、以及風格強烈的民族風,均與原作差異極大,樂曲行至冬樂章甚至還出現樂器模擬的風聲與類人聲混音的畫蛇添足。如果像某些美國流行音樂加入幾段古典音樂試圖創作現代與古典結合的時髦混血,那還能讓人理解,但是整部協奏曲想呈現的確實是古典音樂,此種嘗試有點令人匪夷所思。這不得不讓人想起老愛改編巴哈貝多芬等大師原作、加入個人詮釋的已故指揮家史托柯夫斯基 (Leopold Stokowski)

再怎麼說,演繹韋瓦第的《四季》,無論指揮風格也好,樂團特質也罷,絕大多數都能忠實呈現作曲家筆下的樂音,而今晨耳聞的《四季》實在是我所聽過最詭異的《四季》版本,與其說它是一個版本,倒不如說它是試圖改編後的失敗作品。只可惜我無法聽懂主持人的解說,無從得知整部奇形怪狀《四季協奏曲》的來龍去脈。

之後,主持人放送出脂粉未施的《四季》,也就是一般人熟悉的版本,四季分明的四季。
濃妝艷抹的《四季》,我的天啊。


附註:在尋找史托柯夫斯基(Leopold Stokowski)資料時,無意發現韓定中古典音樂書寫,值得推薦閱讀。

Feb 10, 2005

討厭

不知道漢字中有哪個詞像「討厭」般具有動詞、形容詞、語助詞等多種揉合的陰柔性格,而且又以女性人口的使用次數最多最頻繁但語意卻往往是最曖昧不清。

「討厭是什麼意思啊?」某次在一個上海的餐會,同桌的德國男人問。
「常常聽到公司裡的女生這麼說。」
好個大哉問!我吸足一口氣。

於是從「討厭」的字面意義解釋起、到表情聲調到用詞時機、再到女性可能又為什麼會這麼用,最後附帶人時地的舉例說明。結果是自己越說越心虛(越模稜兩可),提問的德國男人越聽越糊塗,但看得出來他是很認真的在腦海裡把生活中的例子拿來對照比較幾番,直到後來啤酒上來了,討厭也就走開了。

該如何對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西方男人,闡釋東方女性含蓄語句裡的弦外之音?又該如何精準描述東方女性語彙中慣有的微妙含意?很難,真的很難。

查閱教育部國語辭典對「討厭」的解釋為:令人厭煩、不喜歡。相似詞是:憎惡、厭煩、厭惡;而相反詞則是:可愛、歡迎、喜歡、識相。最後的「識相」一詞說得真是深得人心,討厭是識相的反面,所以「討厭」是所有不識相言行舉止的形容詞?這樣解釋會比較清楚嗎?不會。女人口中或嚴厲或嬌嗲的「討厭」若得以一言以蔽之,那何來男人劃時代的貢獻?比如孔老夫子就曾不諱言地指出:女人的高深就如同小人那般莫測啊。

身為男人究竟如何判斷包含「討厭」一詞的句子究竟是肯定或是否定句?是褒還是貶?又有幾多衍生含意?
問我,我怎麼會知道?這不就是男人的大智慧嘛,討厭。

Feb 5, 2005

我家的公雞



有一天老妹說,別國的公雞不叫「咕咕咕」喔!
她說紐西蘭人的公雞就不是這樣叫的。
心血來潮測試了一下德國人的公雞,居然叫「ㄍ咯哩了ㄍㄧˋ」(音譯)。

想不想知道周圍不同國籍的親朋好友,他們國家的公雞到底是怎麼叫的呢?

Feb 3, 2005

早熟的歲月

寒暑假時,出生富庶台灣小康家庭的小孩都在做什麼呢?

住處每隔兩週的清潔打掃是由一位波蘭婦女獨立完成的,外表看來約莫只大我幾歲,波蘭語與英德語的隔閡讓我與她的溝通僅止於簡單的肢體語言。直到幾週前我才發現她已經是兩個小孩的媽。

時值寒假期間,隨著波蘭媽媽的工作,兩個約十歲上下的男女孩開始出現,適時分攤屋內簡單的清潔工作。「她的家庭境況不太好而先生又總是爛醉如泥…」隔壁會說波蘭語的德國人說。在如此環境成長的小孩應該是比同齡孩子更早熟的吧。

出生七零年代的台灣工人家庭,小時候家中的經濟十分拮据,國中時期以後的學生生涯每逢寒暑假及週末例假日開始打工,以不再向父母伸手的微薄力量嘗試分擔家計。這麼愛錢,同寢室友曾當著面說,但小康家庭長大的孩子如何能夠體會?雖然比同學少了許多歡樂嬉戲的時光,但回首這段半工半讀的花樣青春歲月卻一點也不後悔。

如果零碎的家庭手工不算,還記得高中聯考後暑假的第一份打工,興奮領到生平第一份既微薄又珍貴的紙廠作業員月工資,至今還能以不弄亂幾百平整紙張的小技巧算出紙張的數量;受不了機械般的制式工作,而在隔天落跑的加工出口區電子工廠,並發誓以後決不當作業員;有個總是欺壓指派差勁工作給我,但生意清淡時老是要我提前下班以減付時薪的女經理,幾年前已倒閉的溫娣漢堡;五點起床六點上班的美而美早餐店;當過病人狀況百出但是他們最大的病房看護;遠在必勝客登台前就在,但已停業的比薩餐廳,女老闆體恤打工學生必須空腹返校,總會塞給我們餐廳裡好吃的香蒜麵包;碰過至今最好最開明最讓人懷念的牙醫師老闆,現為高雄有名氣的連鎖牙科診所。這段初嚐社會冷暖使人早熟的打工經驗是很重要的人生歷練,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但願它一點都沒有改變。

看見波蘭媽媽跪在地擦拭地毯及木質地板已不只一次感到驚訝。上次妹妹跟著媽媽一起打掃,今天,是大約國小高年級的哥哥過來。瘦扁的哥哥剛掃完廁所,在媽媽指示下又拖著對他而言顯得沉重的吸塵器吸著客廳地毯,媽媽又轉身去忙其它。每次望著這兩個乖順孩子在屋內打掃的小小身影,總是覺得疼惜。有一天等到他們長大,又會如何回首這段初識愁滋味,辛苦的童年歲月?

上網、電腦遊戲、補習、上才藝班,寒暑假時,出生富庶台灣貧寒家庭的小孩又在做什麼呢?

Jan 31, 2005

穿越邊境(下)

駛離漢堡天無三日晴的標準陰雨天,我們在德國的無速限公路上疾駛,接近柏林段的公路兩旁開始出現雪景,由此推測,波蘭的天候可能不佳。事實證明越過邊境後的氣候更形惡劣。

與上次相同,我們在德國境內最後一個休息站加油買水吃午餐壓榨膀胱。
休息站餐廳的櫃台小姐正忙碌著,雖然早就瞧見幾個顧客站著準備點餐,卻沒停下手邊工作的打算,連招呼也免。我想外帶兩個火腿可頌…,才剛進門的男人繞過我們直接走到小姐面前開口。
請稍候,等我把這些都弄好了再說吧!柏林來的男人被這個率性的回答鎮住,表情由吃驚轉而微慍,因為櫃台小姐忙的不過是慢條斯理將深餐盤內有些凌亂的熟食排整齊。如此僵化及不積極的服務態度,在德東並不少見。

繼續上路,一段里程後,德波檢查站很快矗立眼前。
今日天寒地凍,波德兩方的值勤人員坐進檢查站避寒。如往常般,我們遞出兩本護照,德意志警察阿姨坐鎮中央,左邊是上次照過面的小個子警察,坐在電腦後的他仍舊不茍言笑,在車子停穩前目光始終盯在我身上,我倏地收起笑容。

您是不是這幾天曾經過這裡呀?窗口的德意志警察阿姨以食指比劃著,親切地問。是啊,不過是在那一邊,阿肅指著檢查站後方。啊對了,警察阿姨微笑起來,小個子警察接過兩本護照。請出示您的行照,他說。狐疑的遞上汽車行照,小個子警察在電腦鍵盤上忙碌,看來沒有多餘的要求了。
警察阿姨看著我們似乎想找話題,但卻又與身份不符,後來阿肅多此一問提出九十天簽證的算法(光是申請波蘭簽證就可以再補上一篇文章),算是打破沉默。
是的,加起來總共九十天…是吧?對,加起來。若非警察阿姨轉過頭問,我這時才注意到一個波蘭邊防在警察阿姨右後方答腔。

別說是一個邊防人員的威嚴,這位波蘭邊防斜坐在小小檢查站角落的樣子,一點尊嚴都沒。我認出他是上次未蓋入境章陷我於非法的邊防,但,那又如何?簽證頁上未蓋入境章的入境總是事實。

不知道小個子警察在電腦裡加注了哪些記錄,反正,我變成德意志邊境警方電腦上的一個檔案,連帶使得我們無辜的小車受到波及,一併被列入觀察,值得擔心的是不知這份記錄將來是否還會衍生出其它負面影響。
這些年與不同國家不同政府的單位過招下來,感受不斷深化:個人在龐大的國家機器面前的無比渺小。

好不容意通過檢查站,這天卻還沒結束。
接踵而來的是公路上的風雪交加、濃霧飄過又起,經過一座座童話般雪白的靜謐村莊,也在能見度不到十公尺的狀況下小心翼翼地與鏡面般的結冰路面抗衡,雖然一度曾因大雪覆蓋住路旁指標而錯走二十幾公里的路,但幸虧阿肅豐富的駕駛經驗,除了超車趕路也讓人車平安抵達目的地,否則我們極可能是沿途車子打滑到田裡或交通事故中的其一。

抵達波蘭住處時,是九小時五十分後的七百六十六公里,正好是北京到哥本哈根的飛行時數。但我們所經歷的卻不光是用餐如廁睡覺那般簡單而已。

Jan 30, 2005

穿越邊境(上)

離家一個半月,想念漢堡的念頭一起,倆人輕裝簡便,驅車,往家的方向飛奔而去。此刻,氣溫偏低天飄細雨,但心情卻無比愉悅輕鬆,期盼歸途遠遠近來。

這次入境波蘭不可置信的簡便,讓我這個持合法簽證卻老在各國入境處出槌的小國民彷若置身天堂,輕飄飄。然而此時的我們仍渾然不知,麻煩正等在波德邊境處,掉下雲端的事即將到來。

停車遞護照、謝警察、接護照、開車進入德國境內,看著前方排隊受檢的汽車一輛接著一輛通過,我們同樣理所當然地以為,家,不就在不遠處嗎?
一臉嚴峻的小個子警察很快核對完德意志護照,緊接著翻起小島護照,麻煩自此展開。

請您們將車停在旁邊,護照檢查完畢後我會再交還給您們。小個子德意志警察說。連想都沒想,直覺是上次波蘭邊防人員未蓋入境章出問題,這個人為疏忽遺漏的戳記,根本別想逃過一板一眼德意志警察的眼。
檢查站旁的停車位已停著一部車,隨後又停下一輛,我們並不孤單,可是思緒卻逐漸複雜起來。當初那位波蘭邊防人員隨便的入境檢查此刻極可能讓我背負非法入境的罪名,想著想著心涼了大半,倆人歡喜回家的情境不但在瞬間降了溫還結了冰。

對了!同事說過…駕駛座上的阿肅此時開口。上次同事的泰國太太因為入境時波蘭邊防未蓋章,結果也在出境時卡在邊境,下班前有同事好心提醒過了…可惜這個可循的前例對目前的忐忑不安一點幫助也沒有。

坐在車上等待宣判的時間其實是很難熬的,阿肅按捺不住數度前往檢查站說明交涉甚至動怒,德意志東邊的警察雙手一攤:波蘭邊防的問題德意志警方也無能為力呀。請您在旁邊等等吧,德意志歐吉桑警察轉而繼續執勤,阿肅一身單薄的毛衣站在檢查站對面與站內的波蘭邊防、德意志警察阿姨對視,波蘭邊防抓著話筒拼命撥電話,但週五的下班時間找得到誰呢?最後不敵低溫,阿肅回到車內與我一起認命的等待。

小個子警察抓著我的護照在檢查站與邊境辦公樓的來回移動,到底是吉是凶?
目送後方來車一輛輛輕易通過,忽然感到悲哀起來,我們不過是兩個趕路回家的鄰國小市民,憑什麼一位波蘭公務員的怠忽職守要我們拿時間與人格來贖?

欣羨地看著停在旁邊的車子離開。
一輛掛著漢堡車牌的車隨後也在旁邊停下來,那個男人一臉憂心站在車外等待,直到我們離開他都還在。
等著等著居然分心的懷疑起三個停車格到底夠不夠用的芝麻綠豆小問題,疑問還沒等到解答,另一個德意志歐吉桑警察走了過來。

祝您們一路旅途愉快,他彎下腰將兩本護照遞入車窗,微笑的說。
兩刻鐘的等待,總算鬆了一口氣,我們對來人露出無比感激的笑顏。
好奇地翻著護照看著剛出爐的結果,不禁啞然失笑。那一記新蓋的波蘭汽車出境章,既官方又滑稽,不受控制的印泥水滴滴答答漏了護照內頁一紙印漬,多麼像是這位波蘭邊防的值勤態度啊。

後來發現波蘭公務員的特性之一,即到手任務快快擺脫至下個環結,一旦脫手便毋須再擔當,責任永遠由下一個人來扛。不過這又是後話了。總之,我們回到冷冽的漢堡溫暖的家,度過一個愉快的週末,然後再上路返回波蘭。

雖然那時的我們未曾預料到,想再次入境波蘭,得與德波邊境站再過一次招。

Jan 26, 2005

遺忘與原諒

看吧,一段時間後人們就會淡忘,就像所有以前的那樣。他看似冷酷地說。

是嗎?
盯著螢光幕上面對鏡頭的觀光客,蹲在地手指著週圍成堆白布虛掩著的發黑屍體,嘻笑擺著姿勢,拍照留念。一個比海嘯拍擊更殘忍的場景。你無法不別過頭去。

真的就會淡忘了嗎?人性值不值得相信?
我們總是一件接著一件遺忘那些與自己不切身的事,可是別人的錯誤,我們記得,而且記得不輕易原諒。

有多久沒有提醒自己記得?想起來了就行動吧。
尚未原諒的選在哪天放手?讓自己從中釋放解脫…

Jan 19, 2005

指名的恭維

星期一,是將整個週末的快樂建築在其痛苦上的日子。

洗衣、買菜、回郵件回留言、寫新文章,原本規劃中的今日計畫。在忙碌的勞動日正動手在廚房清洗早餐杯碟盤杓的同時,電話鈴聲響起。

「今天晚點下班,晚餐不必就準備我這份啦…」
「不然幫你留份晚餐,回來熱一熱吃。」
「沒關係,回去再吃幾條醃鯡魚裹腹足夠了…」
醃鯡魚(Matjes),從荷蘭向東延伸到波蘭,向北發展到北歐,在市集超市隨處可見的魚影子。這種泡在不同醬汁中冰涼滑溜的鯡魚片,再怎麼說都駐不進我的胃,更何況在歐陸的冬季,門都沒有。

「那我自己晚餐不等你囉。」掛上電話後,其實心裡盤算的是省下來的準備及烹調晚餐的時間該如何利用。決定先寫字再說,光是這兩三天的天氣大好,充足的自然光源不充分利用實在暴殄天物。寫著寫著,思緒中斷。電話鈴聲再度響起。

「晚餐可不可以做馬鈴薯沙拉啊?」
「我正在寫字耶。」
「拜託嘛…」
掛上電話後,對話線那端的男人好氣又好笑,雖然討厭寫字時思緒被打斷,但有哪個女人忍心拒絕一個依賴有妳味道食物的男人的請求?指名的恭維不啻是攻佔女人心窩一記難防的暗箭哪。

於是燒水煮蛋煮馬鈴薯、切酸黃瓜、調味調醬汁,直到馬鈴薯沙拉裝盒放入冰箱置冷時,一個半小時已飛快消逝,接著還得清洗所有器具。
等到再繼續坐回書桌敲鍵盤時,陽光露臉後的上午早過大半。

男人歸來的晚間,臉龐有些微倦意,沐浴沖刷掉疲憊後,他專心在餐桌上享用簡單的晚餐。看著心愛的人咀嚼著指名你烹煮的食物,其實這就是幸福的可能了,不是嗎?

Jan 11, 2005

真實的豆醬


(一)
SOS,真實的,中國豆醬。
如果將這幾個字組合起來會變成什麼?
醬油。

醬油正面紅色標籤上的斗大字體,「真實的」與「中國豆醬」像是一幅對聯,一左一右並列在SOS兩側,抓著手上這瓶100ml的小醬油,正看反看顛倒過來又看了一遍,的確看不出它虛假的地方在哪裡。猜想是一套波中翻譯軟體或是一個剛懂中文的波蘭人,將標籤上的波蘭文oryginalny直譯為真實的,SOS為波蘭文sauce之意,再加上黃豆sojowy,於是下次買醬油時便記得指名「中國豆醬」,是真實的而非純正的。

在異國感受異國的異國情調永遠都是新鮮而又奇異的。

(二)
TESCO,亞洲食品區,歐巴桑手推購物車在我面前停下來,以十分誠懇的態度一連說了幾個句子,猜測她正在問某種亞洲食物的煮法。到達波蘭的第二天,我僅能以辜負她的微笑搖頭來回應。
歐巴桑微微失望的離去。

(三)
距離不到十公里的公路旁又有一家TESCO,是被我們誤打誤撞發現的。新開幕營業中,連綠化水土保持等都還沒全數完成。這家新的閃亮的購物城標榜二十四小時營業,但我們消費的同時並不知道就在幾天前,這裡曾經血腥。

搶匪半夜闖入搶劫,損失共計七台筆記型電腦、三條人命。保全人員魂斷槍口下。如果七台筆記型電腦值三條人命,那麼搶匪何懼之有?想來不禁令人頭皮發麻。

照片:但澤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