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v 28, 2006

鋼筆錄(下)

那是條狹窄陰暗的小巷弄,兩旁商店都已打烊,那個不亮的看板是尋找派出所的唯一線索。循著箭頭左轉進小巷子裡的小胡同,起初連派出所標誌都找不到,再往前走,頭頂上出現昏暗的日光燈,派出所燈箱旁是未亮燈的「夜間報案」。

跨過幾窪小水坑後摸黑爬上十幾級階梯,再右轉幾步後,我們才狐疑的踏進那個可能是大門的大門。
迎面而來的是個上半身制服完全敞開的民警,我說錢包被偷來報案,他拉開嗓門喊了誰。一個警察現身,問丟了多少錢,他沉吟一會後說,帶他們上去做個材料。

派出所裡有張長長的靠背木椅,一個包著頭巾的女人正側躺在上面睡覺,幾乎佔住整條木椅,一個蓬頭垢面六歲左右的小男孩站在椅子旁,紅通通的臉上有鮮明的新疆人輪廓。

跟著民警,我們小心翼翼地憑著腳感爬上通往樓上的樓梯避免踩空,無燈的樓梯並未比外面的好到哪裡,不過扶手至少是石製而非鏽鐵。
穿繞科室之間,我們被請進一間只有四小張公事桌的辦公室。等了幾分鐘,那個一星警察進來後以緩慢的節奏開場,期間還拉出抽屜,我以為他正在找煙,但他只掏出一片口香糖,自顧自地咀嚼起來。

警察握著老鋼筆埋首在紙質粗糙的筆錄紙上書寫著,我與站在空氣中無言的櫃子沉默相望。靠牆的櫃子有些KTV酒店等的檔案夾,室內有趣的只有我桌上的槍枝使用紀錄簿與抽屜旁的小鎖。
約莫十分鐘後,警察才從他的筆錄上抬起頭來,問我的名字。遞上證件,警察左翻右翻好幾遍,「你是台灣人?」。
接著警察問什麼,我就答什麼,除了錢包內的金額,一些不重要的內容物並不在警察紀錄範圍內。筆錄龜速的行進,直到警察接了一通私人的手機電話,老鋼筆才大步急轉邁成尾聲。

最後警察將筆錄推到我面前,要我寫下他唸的句子,然後簽名。警察一口東北口音,沒等我會意過來他早已唸完整段話,我只好不斷請他逐字複述。握著陌生的老鋼筆刻著生硬的句子,當警察最後唸道以上屬實時之類的句子時,我甚至連幾頁筆錄內容是什麼都不知道。
警察說他姓L,如果有什麼問題可以打電話找他,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那份筆錄會在我們轉身離開時就進了垃圾筒。

下樓後,剛剛睡在木椅上的女人醒了,而且發出很大的聲音。
「我走…他們…後面…他們說小偷小偷…」操著相當生澀的普通話,包著頭巾的新疆女人誇張地揮舞著雙臂,希望警察相信她是無辜的,男孩在一旁發呆,看見阿肅,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哈囉」,男孩微笑著說。

幾次在中國被偷錢的倒楣事都發生在住處或五星級飯店房內,唯獨這次竊賊在明亮的餐廳手法高明來去自如,令人又氣又驚。雖然心疼這次被偷走相當於本地辦公室職員一個月月薪的金額,但我最掛念的還是那個塑膠錢包。

塑膠錢包見證過我們經歷過中國的SARS時期。在那個人人視密閉空間為畏途,多數人不敢搭交通工具的特殊時空,塑膠錢包是當時航空公司對搭機者的感謝。它跟著我很多年,雖然不是名牌卻精美實用,小巧防水耐摔不變形,它讓SARS時期的鮮明人性永留在我心底,可惜竊賊竊走我的時代標記,於是這段記憶將變得不再徹底不再具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