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b 18, 2005

洗碗(下)

由於龍眼樹底層的龍眼已被摘光,妹夫與母親踩著停在樹下乘涼的農具車摘起中下層的龍眼,我個子小,僅能在樹底下接龍眼及包括兩分鐘車程的腳踏車接濟運輸。龍眼摘了一半,恰巧務農的大舅開車經過,大舅熟練的動作,除了樹頂龍眼,他幾乎將滿樹的果實摘採完畢。

當大夥人坐在前庭綁紮龍眼枝條閒聊時,村裡開著小發財車賣蔬果肉類的歐巴桑走進來閒搭幾句,話題不知怎麼聊到德國人的生活。歐巴桑隨口問著相當可愛的問題:德國有沒有比越南遠?
在這個小村子裡,有不少迎娶越南或柬埔寨媳婦務農的年輕男人,所以「越南」的概念對村人而言是相當實際且清晰的,於是我以飛行時數當成距離的想像測量來具體德國。
一旁的大嬸婆向我學起德語字來,她半開玩笑似地喊起阿媽「歐嬤」,張著半口銀牙咬口香蕉說「勒喀」,好吃,我則趁機向日據時期受過高等科教育,說著一口流利舊日語的阿媽請教幾個日語字。大嬸婆問我何時飛回德國,阿媽卻忽然在此刻哽咽起來,一說每當想起我遠嫁他方,她總是覺得十分不捨…阿媽模糊的雙眼淚珠滾滾落下,直至此刻,阿媽的愛橫亙眼前,竟然那般清晰。

臨走前,由於幫忙的阿桑中午回家料理家務,我堅持幫阿媽盛好飯菜湯,等阿媽用完膳午睡後再離開,於是妹妹與我一起在廚房準備與收拾。碗是我洗的,沒有一點抗拒。多年以後,在阿媽家的廚房洗碗對我而言已不再是性別問題,而是晚輩為長輩的代勞,遲到的孝心。

再度回到阿媽家,領悟到許多以往不懂的事,感覺與阿媽又像小時候那般親密,這些年有些什麼改變了我。姨丈說妳的改變實在太大,不過那是好的改變。但,那會是什麼呢?

一個多月後,我與另一半的姊姊從德國起飛,再度回到阿媽家。

阿媽坐在客廳,看起來精神奕奕,I對異國文化總是充滿勃勃的興緻,在與阿媽寒暄過後,她的話匣子一開問便停不下來,阿媽也總是有問必答,畢竟難得有遠到而來的客人對自己這個住過幾代人的三合院宅子有如此濃厚的興趣。

I問得越多,我越學越多也越形慚愧,除了兩扇木門的門神與祖先牌位,I問著我所不知道的這座三合院的歷史,包括各廂房的長幼序列與正廳高掛燈籠香火爐的意義,更重要的是,若非I問起大門對聯的含意,我根本就不會知道從小到大看著正門上方題的「紫雲堂」,不僅僅是個普通名號而已,它代表的正是該家族的姓氏。如此重要的文化傳承,家族中竟然沒有任何一個大人教導過我們,想來不禁教人默然。

在異國幾載,或定居或游牧,了解異國文化越多,對自己文化認識的稀少就越汗顏,於是開始半是心虛半肩責任的回頭探索育我文化裡更深廣的內涵,豬小草笑曰: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所以我應該可以算得上是學富五車的人。反思小草的玩笑語,我對台灣的認識太少太淺太稀薄,拉著洋車一路行走顛顛簸簸,如今懂得熟知來時路,才有走穩未來井深的可能。

人不忘本,根就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