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t 10, 2012

蘇珊紀念日



我們應該為蘇珊訂定一個紀念日。部門例行會議上花蘿如此建議。

蘇珊當年進公司時,我才剛牙牙學語;我進公司時,蘇珊仍在長年病假中。
部門大多數同事未曾見過蘇珊,我對她的認識也僅於她在數年病假重返職場後的一年半載間。

蘇珊的返回,部門裡半數以上都是新面孔,她必須適應新部門,新職務以及年紀遠遠不及她女兒的年輕新同事。蘇珊以她的絕對親和與英式幽默在極短時間內便與同事熟稔。蘇珊有西方女人的直率,有時講起葷笑話及教年輕女同事如何把男人時在在有令人捧腹的絕妙。

有時我會在化妝室遇見蘇珊。她會立刻打開話匣子,然後半小時內你絕無法離開。話題總是直入祖宗八代你愛的愛你的,不過她卻也絲毫不吝於談論她自己她的過去。由於同為身在德國的外國人,時有的討論則是心有戚戚的生活經驗。

夏季一個下班後的週末,同事們一起打保齡球加希臘晚餐,蘇珊的建議。一如通過的表決,部門同事全數出席,除了蘇珊。之後蘇珊又請大半年病假,期間雖然她曾數次重返職位。然後蘇珊在春天辦理退休,從此我們未再見過蘇珊。

再度聽見蘇珊,週一早晨的辦公室,代理主管之一的瑪娜將一頭霧水的大家集合。
「蘇珊在周六凌晨去世了。」橘妮宣佈蘇珊的死訊,乾枯的聲音在空氣中嗡嗡鳴著。母語同為英語的橘妮與蘇珊最麻吉,倆人共事近四十年。
「啊~」花蘿尖叫,「我一直要去探望她的,我一直要去的…」以近乎歇斯底里的呼喊,花蘿喃喃著哭倒在瑪娜懷裡。至此我們才知道蘇珊長年與肺癌搏鬥,老煙槍的她啊。

橘妮轉述蘇珊女兒冀願,葬禮極度從簡,家屬只希望在蘇珊生前與其親近的同事前去。因為從簡,導致部門內波濤洶湧,光是決定誰去葬禮便經過一番角力。

葬禮前,蘇珊還未入土亦不得安寧。至少不在部門裡。
花蘿提出每年的「蘇珊紀念日」,雖說倆人之前的直接共事並未見水乳交融。大家面面相覷。瑪娜率先開口,以她擅長的油滑,短句長長句短地婉轉推回。
「或許不是一個紀念日而是默哀,這樣或許好一點。」橘妮說。資歷深說話果然有份量,馬上有人點頭附和。

兩週後,蘇珊葬禮舉行當時,全公司為她默哀一分鐘。

於是我開始動筆,蘇珊開懷的笑語便上著下浮起,盤旋不去。蘇珊的幽默,蘇珊的司控(Scon),道地的英國味,一如蘇珊,一如她在我心中,沒有走開。

去它的做作的悼念。

Aug 5, 2010

果汁的義大利麵

盛夏都不到,遲來的溽熱午休,陽光正厚。
一點四十五分,樓下簡餐店空空蕩蕩,沒有人穿越一直攀入窗的午后陽光。梳著馬尾的棕捲髮女服務生敏捷地擦著托盤的時候,我正咬著薰雞生菜Wrap,落地玻璃窗外是哈草曬太陽的顧客,場景再過去是川流的車輛,然後才是走走停停指指點點的遊客。

一個熟悉的臉孔沿著落地窗一路走著,走了進來。
那是隔壁義大利餐廳的男侍者,白衫黑圍裙,一臉淡褐的落腮鬍。他的雙眼靈巧,總是笑眼迷濛。在與幾個熟客點過頭打招呼後走向點餐櫃台,沒人,他繞到餐櫃後面,小聲朝廚房用力地喊了幾次名字。

她略帶迷惑的走了出來,展眉,喜出望外。
她與他交談了幾句,走到前方的食品冷藏櫃抓了鮮榨果汁,切塊水果。她迅速地操作果汁機,將它們混合打成汁。幾個顧客陸續進門,呆然望著她,等待,直到她將紙杯遞給他。
下一位,她說。

他吮著果汁,站在離她很近的距離,眼神偎在她肩頭,有那麼一瞬間。
然後,他緩踱著走出,與我四目相接,朝坐在窗邊的我點了點頭,微笑。

零星的顧客陸續散去。鬆散的空氣潛在細緻的光線裡,醞釀著的,不只是陽光。

片刻後,他單手托了盤義大利麵走進來,「你真好」,她抿著嘴笑,接過白瓷盤。顧客來了又去,她有所顧忌,麵被端進後方廚房的黑暗裡。
斷了又接起的連續讓人入迷,可惜結局並未出現在此刻的期待裡。

餐櫃之後的新面孔,他們沒有再相遇。
白衫黑圍裙的他友善依舊,微笑如昔,那日的午后也像那樣,簡單,令人神怡。

May 10, 2010

遺囑


她捻著數張紙,急在下班前交給J。明日的休假及即將長達三週,她總在長假前刻,轉手同事,她慎重的託付。

她的遺囑,J避之唯恐不及。
「紙上還有南半球妹妹們的地址電話,萬一飛機墜落,妳知道應該聯絡誰。」,她說。紙頁最終仍是躺在她的抽屜,收下如此認真的交待,對誰來說都太沉重。

另一隻手上,還有一個牛皮紙袋,那是準備放入財務保險櫃中的。可惜財務主管不在。沒人知道她最終如何處置,也沒人想清楚知道。

長假過後,她並未出現。
冰島的火山灰燼翩遍歐洲航班,也將她留在原地,幾近三週。
於是遺囑又成廢紙,然後在她的下次遠門,原地,重生。

Feb 2, 2010

海豹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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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生海豹寶寶


元月二日,德國北海小島。
沙灘散步,巧遇野生海豹寶寶。初生,還未學會應該怕生,這是將來活命的機會。

海豹寶寶睡意正濃,不情願地抬頭瞇眼瞧人。

Nov 6, 2009

Neuengamme集中營


Neuengamme集中營遺址


秋風勁強,潑來沁骨的冷,即便不是天氣緣故,也會讓人欲速速擺脫這曾是納粹集中營之處,擺脫那若有似無,糾纏的震撼。

同行一團近二十人,一路跟著Neuengamme集中營紀念館的導覽小姐在生與死的時空裡穿梭,但越是移動,越是沉重。早在解說的前十分鐘裡,幾位年長的女士便已頻頻拭淚,在離開之際,紅通著雙眼。

「這裡,」「這個是XXX的父親。」一位白髮婆婆指著牆上的白幡,對身旁的銀髮女士說。
白底黑字,巨幅白幡自屋頂沿牆降下,從入口處向右延展的是一幅幅死亡名單
「她父親什麼也沒做,與這裡一點關係都沒有,可是卻被抓進來…」,「與這裡一點關係都沒有…完全沒有…」白髮婆婆呢喃著強調。

「當初被關進Neuengamme集中營者可能因為種種不同的原因,除了猷太人外,還有政治犯(共產黨員等)、移民、職業竊賊、傳教者、同性戀者、遊民等。有些人,卻只是在錯的時間,出現在錯的地點,比如當時從歐洲各國到漢堡一帶工作的工人或農夫,比如與漢堡有生意往來的歐洲商人…」
導覽小姐專注的說著。「牆上的名單按照死亡日期排列,如果各位逐漸往右走就會發現,越接近戰爭結束,日死亡人數越多名單排列越長。」總計兩萬多人,在漢堡Neuengamme集中營喪生
「你看,」阿肅指著白幡上的最後一天,那串長了又長的最後名單說,「離戰爭結束就剩三天…」
「多可怕,多可怕啊,這不是很可怕嗎?」我看著紅透雙眼,不斷重複字句的白髮婆婆,沉默地點了點頭。

這不是個爽朗的一天。先是早晨輕微的偏頭痛,然後是被我低估的六度低溫。室外的導覽,除了寒風,還有悚人的冷血故事。

「納粹時代,漢堡曾被劃為指標城市(Führerstadt),需要大興土木,需求大量的紅磚。這也就是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被關進Neuengamme集中營裡當苦力的原因。」「這裡日夜燒窯製磚,囚犯徒手拿出剛出窯的紅磚,雙手燒傷破皮疼痛,日復一日直至死去…」「據信,」導覽小姐在集中營的地理模型櫃上指出集中營裡納粹闢出的園圃,「死去的囚犯燒成灰後,骨灰就灑在園圃裡當肥料。」同行的男士們都忍不住掩面,皺眉。

「集中營裡的囚犯都有相同的外貌:直條紋衣、光頭、外表上都不具有個別特徵,似乎是去除所有人類特徵,不把囚犯當成「人」看待,屠殺才能更似無忌憚。」導覽小姐概括地總結。

導覽小姐帶領我們走過紀念館的室外場地,一畦一畦長形,以鐵絲圍起的碎磚瓦礪曾是當年集中營的建築物,碎磚瓦礪被刻意分成中間灰白土塊、周圍紅磚瓦的象徵意義(如最上圖)。「我們希望以靜穆的方式來悼念死去的亡魂,整個室外場地以灰色調為主,這裡沒有好萊塢迪士尼式的紀念。」
最後,我們才進入紀念主館。

主館二樓,有許多受害者的私人信件物品等,館方十分用心地將受害者生平製作成冊,他們的文件與親筆等則被保護在開放式的抽屜裡,參訪者一踏上樓,正眼交會的便是一張張受害者的照片。我穿越在他們之間,閱讀他們的故事,那個我完全沒有參與的年代。若非時間有限,我還不至於離開的那樣匆匆(或者,其實並不全然是時間的左右?)。但這一天卻不斷在我心深刻,直至動筆。

與當年的大屠殺相照映,當代德國人的反省與自覺(修法扼制新納粹的蠢動),以及在正視與承擔過往歷史錯誤的勇氣上是令人欽佩的。幾天前,同行的一位女士問及阿肅關於我的參後感,畢竟我是同行二十來人裡唯一的外國人。這些文字就是了,我想。


紀念雕塑(法國)

Jul 1, 2009

午休


一個沒有與麻吉同事嬉鬧的午休,凍結這座水城市靜謐的片刻,是數個月來我一直想做的事。
常常覺得HafenCity的新興建築群,背影比正面更精彩。

算是從容取得一瓢飲,不然,觀光客就來了。


遊船

Jun 14, 2009

夏日的文字產生器


坐在木頭搖椅與巴哈連線後,夏日的文字產生器於焉產生。

Feb 21, 2009

小籠湯包


離開星島前的句點是「鼎泰豐」
在台灣,「鼎泰豐」只為台北人在地,然後是世界各地,可惜了台北以外的台灣人。

這並非第一次,很多年前南京運將以難以置信的表情,在他推薦的餐館裡教我們吃小籠湯包。比起南京,「鼎泰豐」的小籠湯包味道顯得清淡許多。在我動筷前,服務生曾刻意走來,端起醋罐示意小籠湯包必須沾醋才會美味。搖搖頭,腦海浮起那個食用任何菜餚必沾醋的中國江南,更何況我連吃水餃都不沾醬油。他苦笑著走開。隔桌那倆個說日語吱吱喳喳的女人偶爾飄來眼角餘光。

近午時臨時起意前來,即已鼓起撐肚離開的勇氣,總共點了:苔條花生(如圖)、酸辣湯(如圖)、酥脆腐皮蝦餅及小籠湯包。正在等上菜之際,無意間瞥見廚房窗口前冷藏櫃裡的台啤。上桌。

出口台啤330c.c.玻璃瓶裝,比起本土台啤不但順口也甘醇芳香至甚,外銷品的品質果然還是精緻些。苔條花生香脆,花生加海苔變絕配,是很優的下酒菜。酸辣湯用料實在,湯頭鮮美,可惜不酸也不辣。酥脆腐皮蝦餅切成條狀,夾一塊咬下,口裡是蝦,筷中剩餘的半塊蝦餅內排排站的也都是蝦,可惜蝦餅煎得偏老,腐皮偏乾。
結帳時問收銀台小姐,店裡有沒有台灣員工,她稍為停頓片刻:沒有,但店裡員工都有到台灣受訓。

離去時,手上多了一個塑膠袋,袋內裝的台啤小酒瓶,是剛剛想幫我倒醋的服務生貼心洗過的,今晚它就會跟著我從新加坡飛往漢堡,然後與我同住一個屋簷下,難以言傳啊,這種奇妙。

Feb 19, 2009

肉骨茶

在商店裡,女店員問我覺得新加坡如何?食物,我說。喜歡吃什麼?海南雞飯。就為了吃海南雞飯跑到新加坡來?她笑得很大聲。其實我還想接著說肉骨茶。
台灣好吃東西也很多,她說。她是對的,又有誰能夠打敗台灣人呢?

因為上次在老巴剎(Lau Pa Sat)誤食難吃到爆的肉骨茶,更加深二訪新加坡,必訪黃亞細肉骨茶餐室的體認。

但是,當天為了拍一張因驚鴻一瞥因天色已黑又因滂沱大雨而錯過三次的照片,總算在週六午間如願完成,等到搭地鐵,出站該向右卻向左,折返原路後又步行一刻鐘後,黃亞細肉骨茶餐室才柳暗花明在眼前。
驚呆。營業時間是早上六點至下午兩點,牆上時鐘指向兩點十五以後。
小心翼翼問工作人員是不是只營業到兩點,心想反正也是白問,便想轉身離開。
「先坐先坐再點菜」,啊,喜出望外。

頓時不知該站在哪裡,歐巴桑指著牆邊小桌,一台載有小瓶桶裝瓦斯的泡茶車靠著牆,不鏽鋼壺下的瓦斯一直燃著。一個歐吉桑拿著PDA走過來點餐,看我模樣笨拙便兀自點著PDA:湯、飯小碗、要不要青菜?「不要白飯,要油條,要青菜」「要茶嗎?」要,聽說茶可以去油膩,事後也證明茶只用在去油膩,與台灣茶葉完全無法相比。

因為當晚還有大餐,我並沒點飯。當年在廈門,常在新加坡人經營的飯店餐廳裡點肉骨茶,套餐裡除了白飯,還有油條相伴,配上泡在醬油碟中,清爽可口味道微酸的醃辣椒片。與廈門切割整齊能用筷子輕易撥下的排骨肉不同,這裡用的是不規則形狀的骨頭,骨頭上攀附的瘦肉僅能算是裝飾。但是,湯頭,純郁不膩,是少一分水則太濃,多一分水則太淡那樣的濃鮮合度。油條下肚半碗後,正惋惜的看著原來就不多卻又即將見底的湯,忽然面前有人遞上一碗新的肉骨湯,一位年輕美眉臉上淌著甜美的笑。是意外的驚喜,於是我又將油條一塊塊浸入肉骨湯,享受著。

直到阿伯走過來關泡茶車的瓦斯後,我才驚覺早已過兩點半,好像也該拍拍屁股了,雖然店裡顧客還是坐滿各角落。喝乾小茶壺的茶,我又回沖了一次,像是一種告別的儀式,一種可能不會再來,向新加坡告別的儀式。

Food Centre

Maxwell Food Centre


天天海南雞飯


Food Centre什麼好吃?跟著長隊排就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