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b 17, 2005

洗碗(上)

.前言
在最近的文章《新年》中提及台灣重男輕女的家族觀念,其中對女性在家族中定位的質疑與自身的探索,引起諸多無論出生環境與成長經驗各異或部份重疊網友的交叉對談與迴響。因為感觸許多,所以另外獨立一篇文章,算是對喵《新年》一文離題的回應。


如果母親不曾提起,我想阿媽至今仍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多年來我從未再踏上阿媽家一步。

因為是女生而被阿媽指派洗碗的這件事,自從國二那年賭氣起,其間除了外公去世,我未曾再到過外婆家。那些年,即使過年期間全家人到阿媽家拜年,我也總是缺席的一員,雖然我的賭氣總是讓母親相當難過。

後來離開台灣若干年後,有天在越洋電話中知道阿媽發動農家摩托車準備到田裡巡視時,才正要跨上摩托車,卻不知怎麼的連車帶人一起摔倒在地,幸虧鄰居剛好路過發現。阿媽中風了。
陸陸續續知道阿媽住院、脫離險境、左半身癱瘓、復建然後請了村里一位阿桑照顧她的生活起居。當母親在電話裡說,阿媽問起我怎麼沒有回去探望她時,其實心中無比酸楚。從此,阿媽家的紅屋瓦三合院偶爾總會在異國的生活裡隱隱浮現,我知道,少不更事時的賭氣冰山正一點一滴的,逐漸融化、釋懷。

十七年後我再度踏上阿媽家。

雖然計劃兩個月後回台探親兼觀光的行程早在一年前排定,但祖母的遽逝,讓我提前飛回台灣。送走祖母後的幾天,阿媽打電話來,我的聲音讓她又驚又喜。
阿媽要我們最近找個時間回去,「吃完豬腳麵線再進門」。我順便問候阿媽的近況,聽得出來她相當高興,一直要我回去看看。最後阿媽問我何時飛回德國,接著便是電話那端忽然哽咽起來,蒼老的聲音。
只有安慰,然後不明所以地掛上電話。

相較於大都市的日新月異,阿媽家的改變其實不大,一樣紅屋瓦的三合院,不同的是東廂房的阿公近親早已搬出另立門戶,豬圈雞舍改建成車庫,前院闢出一畦小花園。因為高屏溪的河川整治計畫,屏東縣的農戶已不能再飼養排泄物會污染河川的豬隻雞鴨。當我們吃著照顧阿媽的阿桑煮的豬腳麵線時,阿媽向我解釋說。

雖然阿桑在廚房做午餐也不時招呼我們,但阿媽仍堅持拄著拐杖遞飲料遞自家田裡的水果。當我敘述德國進口的香蕉昂貴又不可口時,阿媽不知從哪裡弄來一整串綠皮香蕉,的確是一整串沒錯,就是一棵香蕉樹結實一整支芯的總產量。
對面鄰居拿來抵借貸的,自然熟的香蕉最好吃,阿媽邊說邊割下一串交給我。
香蕉還沒吃完,阿媽想起田梗邊那棵老龍眼樹最近結實累累,便交給母親兩把鐮刀,妹夫騎著農家摩托車載著母親,我騎著腳踏車跟著到田裡摘龍眼。再不摘的話,這陣子村裡的人路過就會偷採光了,阿媽說。

時近正午,烈日正炙,鄉間小路微風徐徐,小時候到阿媽家的記憶一下子全部湧上,記得小時候只要回鄉下阿媽家就是一件值得向同學炫耀的事啊。多年以後,此刻的自己卻忽然不明白為什麼以前會與阿媽賭氣。我想是因為我們表達愛的方式太曲折也太模糊,我們含蓄的愛總是傳遞的不直截不了當,單憑對方猜測與想像的延伸,除了費時也冒險,因為誤解無所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