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v 28, 2006

鋼筆錄(下)

那是條狹窄陰暗的小巷弄,兩旁商店都已打烊,那個不亮的看板是尋找派出所的唯一線索。循著箭頭左轉進小巷子裡的小胡同,起初連派出所標誌都找不到,再往前走,頭頂上出現昏暗的日光燈,派出所燈箱旁是未亮燈的「夜間報案」。

跨過幾窪小水坑後摸黑爬上十幾級階梯,再右轉幾步後,我們才狐疑的踏進那個可能是大門的大門。
迎面而來的是個上半身制服完全敞開的民警,我說錢包被偷來報案,他拉開嗓門喊了誰。一個警察現身,問丟了多少錢,他沉吟一會後說,帶他們上去做個材料。

派出所裡有張長長的靠背木椅,一個包著頭巾的女人正側躺在上面睡覺,幾乎佔住整條木椅,一個蓬頭垢面六歲左右的小男孩站在椅子旁,紅通通的臉上有鮮明的新疆人輪廓。

跟著民警,我們小心翼翼地憑著腳感爬上通往樓上的樓梯避免踩空,無燈的樓梯並未比外面的好到哪裡,不過扶手至少是石製而非鏽鐵。
穿繞科室之間,我們被請進一間只有四小張公事桌的辦公室。等了幾分鐘,那個一星警察進來後以緩慢的節奏開場,期間還拉出抽屜,我以為他正在找煙,但他只掏出一片口香糖,自顧自地咀嚼起來。

警察握著老鋼筆埋首在紙質粗糙的筆錄紙上書寫著,我與站在空氣中無言的櫃子沉默相望。靠牆的櫃子有些KTV酒店等的檔案夾,室內有趣的只有我桌上的槍枝使用紀錄簿與抽屜旁的小鎖。
約莫十分鐘後,警察才從他的筆錄上抬起頭來,問我的名字。遞上證件,警察左翻右翻好幾遍,「你是台灣人?」。
接著警察問什麼,我就答什麼,除了錢包內的金額,一些不重要的內容物並不在警察紀錄範圍內。筆錄龜速的行進,直到警察接了一通私人的手機電話,老鋼筆才大步急轉邁成尾聲。

最後警察將筆錄推到我面前,要我寫下他唸的句子,然後簽名。警察一口東北口音,沒等我會意過來他早已唸完整段話,我只好不斷請他逐字複述。握著陌生的老鋼筆刻著生硬的句子,當警察最後唸道以上屬實時之類的句子時,我甚至連幾頁筆錄內容是什麼都不知道。
警察說他姓L,如果有什麼問題可以打電話找他,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那份筆錄會在我們轉身離開時就進了垃圾筒。

下樓後,剛剛睡在木椅上的女人醒了,而且發出很大的聲音。
「我走…他們…後面…他們說小偷小偷…」操著相當生澀的普通話,包著頭巾的新疆女人誇張地揮舞著雙臂,希望警察相信她是無辜的,男孩在一旁發呆,看見阿肅,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哈囉」,男孩微笑著說。

幾次在中國被偷錢的倒楣事都發生在住處或五星級飯店房內,唯獨這次竊賊在明亮的餐廳手法高明來去自如,令人又氣又驚。雖然心疼這次被偷走相當於本地辦公室職員一個月月薪的金額,但我最掛念的還是那個塑膠錢包。

塑膠錢包見證過我們經歷過中國的SARS時期。在那個人人視密閉空間為畏途,多數人不敢搭交通工具的特殊時空,塑膠錢包是當時航空公司對搭機者的感謝。它跟著我很多年,雖然不是名牌卻精美實用,小巧防水耐摔不變形,它讓SARS時期的鮮明人性永留在我心底,可惜竊賊竊走我的時代標記,於是這段記憶將變得不再徹底不再具體。

Nov 27, 2006

鋼筆錄(中)

左口袋,右口袋,我不可置信地來回摸索好幾回。
小姐,我的錢包被偷了,我不無驚慌地說。服務生翻了翻白眼,嘆口氣說我們這裡常有客人丟失物品,我們常提醒顧客小心財物的。
馬後炮。

阿肅起初還平靜地問我是不是把錢包放在家裡。不是,點餐後,因為左邊是人來人往的走道,所以我將左口袋的錢包換到右口袋,為了保險起見,我還特意將右口袋的拉鍊拉上。準備結帳時,右口袋的拉鍊已經被拉到最底端,這是後來才想起來的。

阿肅恍然地說一定是坐在你後面的那個男人。男人?是那個與女伴進餐的年輕人?
不是,阿肅說他們早就離開了,妳去盛沙拉時,有個中年男子坐在妳背後的位子,什麼也沒點,左顧右盼只坐下片刻便離開,一定是他。
(奇怪的是,平常人再多,一進店就有人招呼領位點餐的必勝客,服務生來來去去,從他坐下到離開的兩三分鐘裡,竟沒有任何一個服務生過來招呼他。)

急急地問服務生是否看見那個男人,她說這裡客人那麼多,我們這麼忙,不可能特別去注意的。所言甚是,不過帳還是該結,阿肅拿出信用卡。
我們不收信用卡,前面有提款機你們可以去提款,她面無表情的說。

幸運的是,走回住處只需兩三分鐘。
錢包裡有住處大門鑰匙,開門前,小偷從門後跳出來的畫面不斷浮起,直到拿完錢離開,仍擔心小偷正躲在房間暗處,伺機竊走家中財物。小偷的魅影尾隨在心,揮趕不去。

回到住處,即使有阿肅相伴,但進屋前還是先環顧屋內。片刻考慮的結果,雖然被偷的錢數不多,但我仍堅持報案,覺得實在小題大作的阿肅還是陪我到派出所報案。

派出所在步行三分鐘的馬路對面,那個有著氣派大廳的派出所是我們居住登記之處,對我們而言不算陌生,不過這次推開玻璃門時,眼前的景象還是嚇人一跳。

東倒西歪,這是我能想到最貼切的形容詞。
值班的警察們,左邊斜掛在椅子上的、右窗室窗口內外的,趴的睡的東倒西歪,只有像五星級飯店那種氣派大櫃檯前的一個警察正專注聽著一個穿著制服的中學生描述件剛剛發生的什麼事。

左邊斜掛在椅子上的警察看見我們進來,一直到穿過我的頭頂上方看見阿肅的臉孔,警察才慢吞吞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其他的則滿臉睡意困惑的瞧著我們。很難相信,當時晚上九點都不到。

那個站起來的警察對阿肅非常客氣,連請幾次要我們上座。
「我要報案,錢包被偷了。」
是誰的錢包?警察和氣地問。我的,我說。語畢,警察的臉上熱忱一下子減半,他問是哪家必勝客。喔,那裡現在歸XX派出所管,你們要到哪裡報案。
「厚我就知道,就像上次在上海一樣…」聽出阿肅是抱怨的語氣,警察又補上一句︰這個星期一才剛劃過去的。
真巧。

按照警察的指示,那個派出所離我們住處步行也是三分鐘左右,但位於不同方向的另一條馬路對面。如果剛剛那個派出所像五星級飯店,那現在矗立在我們眼前的就是違章建築。

「你確定是在這裡嗎?」站在黑暗裡,阿肅懷疑的問。
若非那個很大很藍的看板、很長很白的左向箭頭寫著XX派出所由此進,我也不相信那就是我們的管區派出所。

Nov 26, 2006

鋼筆錄(上)

必勝客Pizza Hut,週五晚。
剛坐進只容雙人對坐的窄桌窄椅,兩人正眉飛色舞地談論那個爭取賠償已近月,但遲至今日才收到的航空公司新行李。餐廳人聲鼎沸,滿座一如往常,那時的我們卻還不知道樂極生悲的事說來就來。

一個長相清秀的女服務生走過來點餐,社會新鮮人的模樣生澀,她說正式上班前特地練了幾句常用英文,剛剛聽懂了阿肅的一句回答讓她非常高興。等了久許,卻遲遲不見她送來自助沙拉吧的沙拉碗,原來是她漏記在單子上了,如果僅是這樣的小失誤,那這個夜晚還不算悲壯。

待她補上沙拉碗後,我便端著它到自助沙拉吧去盛裝我這輩子吃過最貴的沙拉。

自助沙拉吧正被兩隊人馬佔領,一個沙拉碗被四個女生輪流捧著,另一個沙拉雙人組則正在評論沙拉菜色。必勝客的沙拉能美味到哪裡,需要大隊人馬來品頭論足?大惑當前,好不容易找到人縫鑽進沙拉吧一瞧究竟,原來那樣的陣仗是用來接力的,沙拉碗不停地被延伸被疊高,高處的土司粒與葡萄乾從山丘上一直一直交錯滾下來,千島醬剛從西邊被扶上就又從南邊滴答起來。等到組頭組員班師回朝時,我才有機會與沙拉雙人組較量。問題是經過剛剛的驚心動魄,多數沙拉所剩無幾,沙拉雙人組趁隙兵分兩路霸占著夾子不放,其中軍師一人分析前方沙拉種類之貴之賤,高貴的才有機會入碗。
就這樣,等到她們碗中的沙拉份量絲毫不比前一組人馬的遜色後,糖漬水蜜桃與小蕃茄才一路滾著跟她們回座。
提醒服務生該補沙拉,她意興闌珊轉頭又忙別的什麼去了。

吃必勝客的剩菜沙拉,還花那麼多錢,真不是普通的嘔。
隨便揀了幾樣沙拉,就匆匆回座,雖說如此,卻還是無法阻止悲劇的發生。

才挑起第二片生菜時,我們點的比薩已經上來了。
邊吃邊描述剛剛沙拉吧發生的壯觀場景,每天都有新鮮事啊,阿肅說。如果,如果阿肅沒有笑看遠方那六個人合吃那碗沙拉山丘,或許,或許他還能阻止不幸發生,但越是毫無預警的事,事後想起才越是毛骨悚然。

等到最後一片比薩下肚,算算應該是已經進入胃消化程序的時間裡,阿肅說買單,女服務生很快過來,總共XXX元,她說。我熟練地伸手滑進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右口袋。臉上血液頓時凝固,涼透。

錢包不見了,這就是那碗必勝客剩菜沙拉的代價。

Oct 31, 2006

半衰期

最近老共修築網路長城又把blogspot擋住,還好有漏洞,不過我只能貼文章而看不到自己的blog,所以也無法回留言,大家就將就吧。

萬一哪天老共連漏洞都封起來,備用網頁在此,請移駕,魯力。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hafenstadt

Sep 28, 2006

新鄰居

經過漫長的夜間飛行,早晨八點在漢堡機場降落。
離家八個月,睽違之後舒適的溫馨的家一樣沒變。沐浴後捲著一身清爽的香味沉進熟悉的柔軟床舖,再睜開眼時已是午后。

聽見隔壁家花園的談話聲,沒想到碰見曾有過一面之緣的新鄰居,當然約伯太太也在他們家串門子。在與約伯太太稍事寒暄後,約伯太太很快告辭,讓我們有機會與新鄰居相互熟稔。

時隔八個月,隔壁家的變化不可說不大。

首先是F老師終於與相戀多年的牙醫男友結婚了。
她將房子略為整修後,她的父母從萊茵河區域搬進這裡,於是這對和藹可親的老夫妻正式與我們比鄰,而我們也從菜鳥住戶又往老鳥住戶邁進一步。

滿頭白髮的老夫妻與F老師一樣都是豪爽的個性,兩老大方地樓上樓下帶我們參觀他們的新居。從他們家簡約高雅的佈置與擺設可以貼近他們的生活態度與窺見他們優渥的退休生活,他們不愧是F老師的父母,當初F老師家的佈置風格原來其來有致。

B爺爺交給我們一張邀請函,在他們落地生根一個半月後,兩老邀請整排住戶參加週末的「入厝酒會」,回家的第一週,行程已經滿半。

Sep 24, 2006

約伯太太(四)

約伯太太一直像是從通俗小說裡走出來的人物。她的個性鮮明、言行舉止突兀,她的性格與她那頭紅髮及超具喜感的面孔一樣令人印象深刻。

約伯太太有時熱心過頭,好意卻變成鄰居間的齟齬。

這次緊急派駐中國,新家安頓的事都未完全告一段落,公務就萬般緊急地降落了下來,安排照料房子的事成為我們的當務之急。

我們首先想到隔壁文科中學F老師家的清潔員。
F老師非常能言善道,與她交談時難得能找到空隙插話,搬家前,對於鄰居社稷動態她給我們相當豐富的資訊。F老師有個唸大學的兒子,和台灣的交集是他高中時有個台灣人同窗好友。F老師即將搬過去與多年的戀人同住,所以當她正為常年替她家整理家務的波蘭清潔婦前途傷腦筋時,一聽我們詢問,她自然喜出望外。

但誰都沒想到這次的「入厝咖啡」,約伯太太自告奮勇幫我們看家澆室內花草開窗通風,好心幫我們省下一筆費用。約伯太太的堅持讓我們比較放心,因為F老師家的清潔婦都還未開始工作便已要求保有寄放在約伯太太家的我家鑰匙及「靈活」的工作時間,即何時有空來打掃就來,與在F老師家的固定時間不同,所以最後我們很自然地收回已經答應的家務委託轉而找到訂製的管家公司服務,從夏季的花園草皮樹籬的維護到冬季戶外掃雪到室內看管等。

因為這件事加上清潔婦的告狀,讓F老師對約伯太太很不諒解,而我們基於情理也匯給清潔婦一個月的費用,即便人家完全沒有打掃過我們家。一件再小不過的事,最後歷經複雜的人為角力過程再到結局,我們意外夾在中間看著這個哭笑不得的意外。

Sep 23, 2006

約伯太太(三)

若非這次「入厝」,我還學不到在地的德式風俗。

比如阿肅姐姐姐夫大I與C從不萊梅來拜訪我們時,就是帶著吉祥物來祝賀我們入厝的。從大I手中收下鹽與麵包時,便迫不及待地問起含意。大I說鹽與麵包都是生活必需品,希望受者從此生活食無缺,一般人都放在廚房某角落,我也滿心歡喜地將用紅緞帶綁起,裝在透明塑膠袋的鹽與麵包放在竹蒸籠旁算是中西合璧。

大I的這次來訪也順便提醒我不妨辦個「入厝咖啡」向左鄰右舍自我介紹一番,不然折衷請太太們來也可以,女人們吱吱喳喳很容易打成一片。除了大I,隔壁家的文科中學F老師也在我們搬家前提過宴請芳鄰之事,不過我覺得這般大張旗鼓的操作難度有點大,於是宴客便成了懸念,直到大I再度提起,這件事才算是真正付諸實踐。

時近聖誕節,雖然大家都忙,不過這排透天厝的鄰居太太們都很捧場,除了隔壁家的文科中學老師忙著與戀人共築愛巢、垃圾分享包的那位太太因病缺席外,其餘六位太太全員到齊。

這次「入厝咖啡」本來想邀太太們共享咖啡蛋糕,不過約伯太太建議不如改成喝氣泡酒,反正大家大概都不會待太久,所以我不必特意忙蛋糕的事。既然約伯太太提醒,我也樂得入「街」隨俗,更何況約伯太太還熱心地陪我登門邀請鄰居。

第一次邀請這麼多不相識的人心裡其實還是很緊張,既怕冷場又怕手忙腳亂。
「這是鄰居幾個合送的,恭喜您們搬來。」當鄰居太太們捧著一束花出現在門口時,緊張的情緒才總算被掩蓋下來。除了花,G太太又交給我一張卡片,上面是花店的禮卡,「憑這張禮卡,您還能在復活節時再領一束花。」,真是很特別的分期禮物。
在場七位女士,只有一位小男士,那是D媽媽帶來的兩歲男孩,小男孩有一頭捲捲的金髮非常可愛,剛來時有些拘謹,當女人們聊得不可開交時他也在沙發上玩了起來,他的活潑卻不調皮讓我大鬆一口氣。

原本擔心的冷場沒發生,銀髮的G太太與D太太顯出對台灣與中國的好奇(後來有一天G太太甚至特地拿著地圖到我家問仔細,還說她沒想到在網上查到台灣有一百多所大學,我只好十分心虛的默認,而那天D太太也完全沒提到我與他先生的垃圾風波),年輕的青少女媽媽N太太偶爾加入討論,約伯太太則有時以為我是泰國人有時是韓國人,亞洲對她來說一樣複雜,再解釋台灣只是讓她更混淆而已。

然而,最混淆的應該算是某天約伯太太說:什麼?您不知道N太太是我女兒嗎?
那個住在約伯太太隔壁的隔壁,單親媽媽N太太竟是她的獨生女,在這個區域,約伯太太真是無所不在呀。

Sep 22, 2006

約伯太太(二)

「算了啦,一定不知哪家的聖誕節訪客隨手一丟就走人,找不到了,您快進去吧,外面冷。」她的宣判簡直令人心碎。
「不,我繼續找找,說不定能找到。」約伯太太帶著這個亞洲女人頭殼壞去,不可置信的表情走開。

小竹竿翻挑著大包垃圾的內容物,居然發現單從一小包垃圾竟然可以拼湊出這戶人家的聖誕夜:六個家人在聖誕夜吃烤鵝喝紅酒,而且烤鵝前有人不小心打破咖哩罐,烤鵝肉添加不少香料想必相當美味,當時烤鵝骨架這般大小的鵝一定很費功夫,主人有慢性病。重點來了。福爾摩灣找到蛛絲馬跡。

當小單據、信封、紙箋一再令人失望後,還好,我沒放棄那黏在碎玻璃中的一捲小貼紙。名條貼紙約1x3公分,被捲起後黏成一塊後丟棄,當我戴著手套的手指慢慢攤開貼紙時,它出現了。街名和我家的一字不差,然後是那個與我家差了四號的門牌,說時遲那時快,這時約伯太太出門了。

興奮地將名條貼紙在手上揚了揚。「啊?是W家?怎麼會呢?」約伯太太非常驚訝。腦中頓時浮起數分鐘前她打開每個垃圾桶為鄰居仗言的聲勢,這的確是我沒想到過的結局。
默默地將地上攤開的垃圾收拾乾淨,約伯太太一把抓起這兩攤垃圾丟入自家垃圾桶,「就丟在我家吧,反正我的垃圾桶還沒滿。」她這麼說反倒顯得我很小氣。
當然那時我不知道他們倆家共用一個垃圾桶。

後來,W家也沒人過來道歉,不過幾天後約伯太太遇見我時倒是打圓場的說鄰居們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垃圾清運前一晚,只要誰家的垃圾桶沒滿,垃圾太多的鄰居可以丟在別人家垃圾桶裡,但只限垃圾清運日的前一晚(求證結果這是德式敦親睦鄰舉措之一)。

但是發現亂丟的這天是垃圾清運日的前兩天,我亂猜自從T太太去世後,T先生常住北海小島一年半載難得回來,所以W家愛吃T先生垃圾桶豆腐的惡習忘了改,很不幸的這次踢到鏗鏘的台灣鐵板。

「既然約伯太太都降說了,不如我們下次就試用他們家的垃圾桶吧。」阿肅眨眨眼對我說。
「你是說等我們下次吃魚的時候嗎?」

Sep 21, 2006

約伯太太(一)

芳鄰之一的寡婦約伯太太是個熱心腸的歐巴桑,這排透天厝各家發生的雞毛蒜皮她都能鉅細靡遺,從我們剛搬來不久便聽聞的T先生婚史與亡妻,到T先生如何與鄰居們交惡的歷史事件,其中就包括鄰居們共同出資建造,一戶一個的垃圾桶外箱,完工後,T先生翻臉拒不認帳,最後住戶代表找到大舅子B先生結清款項,這事才算告一段落。
後來T先生的妻子癌症去世,原本勉強連接起的脆弱已然斷裂,T先生搬到北海S小島定居,所以B先生毅然賣掉父母的房子,而我們買下它。

聖誕節假期過後的正常上班上課的第一天,阿肅一早便到辦公室去了,我則灑掃庭廚,準備將生活垃圾打包丟棄,沒想到打開垃圾桶時發現裡面竟有兩包不屬於我們的垃圾,我的血脈,再度賁張。
雖然當時氣溫只有兩三度,但該死的看不慣是無論如何都要找到郎是誰抬的。

我立刻進屋穿上適合屋外低溫的保暖衣鞋,戴上花園用的厚手套,找到一根固定爬藤植物的竹竿加上一疊舊報紙,就往垃圾箱走去,雖然不知這般土法能否煉鋼,但一想到學偵探找證據還是令人興奮。

在地上鋪好舊報紙後,將兩包垃圾中的小包先拆開,僥倖的希望只要忍受少量的垃圾薰氣便能找到證據,但算盤要是能打得那樣如意,那這篇文章就一定寫不下去。

儘管仔細挑找,小包垃圾中盡是塑膠包裝盒袋、煙灰等,除了那些肉舖乳酪店的地址電話,沒有其他有趣的線索,而那些塑膠盒內的沙拉醬汁已隱隱發出酸臭。還好天氣這麼冷,味道不算太難忍受,我這樣安慰自己。

「您在這兒做什麼啊?」約伯太太恰巧從街道轉進來。
我約略描述原委,並將地上那些購物小單據及包裝袋讓約伯太太過目,依她的內功或許能定奪這把脈。

約伯太太不愧是約伯太太,她立刻鐵口直斷垃圾絕不是出自我們鄰居們之手,因為就她所知「沒有一家人是吃這家肉舖的沙拉的,通常XX家是買XX肉舖…」
「而且」,約伯太太將垃圾桶一一打開。
「每家的垃圾桶都還沒滿,所以不可能丟在您家,您看。」

我家的垃圾我家丟

坐在廚房吃著一個人的早餐,距離阿肅回家還有幾天,然而鄰居們對前屋主T先生的不滿卻已毫不掩飾地向我們漫來。

啜飲咖啡之際,一個開垃圾箱鐵門的吱嘎聲讓人好奇,哪戶人家這麼早起倒垃圾?按聲源望去,一個灰髮男人將一大袋垃圾丟進最左邊的垃圾桶,但他並沒有馬上離開。奇怪的是,他接著走向最右邊的垃圾桶,然後將兩塊天外飛來,放在他家垃圾箱頂至少十天的兩塊IKEA白漆三夾板投入垃圾桶,而垃圾桶,是我家的。

不敢相信眼前所見。血脈賁張幾秒後,抿抿嘴角的咖啡色,是到了實踐幾年來練過的德式說清楚講明白的時候了。穿衣套鞋,三秒鐘衝出門。

「哈~~囉~~」我使盡一片果醬土司的音量。
「您是在和我說話嗎?」男人已經走過三戶人家,很疑惑的回過頭來,看到我有些訝異。他怎麼看都不像是沒公德心的人。
「您剛剛丟的木板…」我指指垃圾箱,等他先解釋。
「那不是您家丟棄的嗎?我看那幾塊木板已經放在上面好久了,所以幫您丟掉。」該解讀為誤會嗎?
「不是,若是我家垃圾我早就丟了。」
「我想您們剛搬來,所以是您們的,而且您們的垃圾桶還有很多空間。以前T先生經常把垃圾放在外面。」拜託,我們又不是那個惹人厭的T先生。
再度否認後,沉默等他回應。
「您們的垃圾桶(到下次清運前)還會再裝垃圾嗎?」
「那當然。我們才剛搬來,房子沒完全清理完,還有很多垃圾要丟的。」
於是他取出那兩塊隨手做環保的木板,然後丟入自家垃圾桶。「我是無所謂啦,反正我們家的垃圾桶還很空。」男人面有慍色地說。
轉身離開前,他還彬彬有禮的祝我有美好的一天,「謝謝,祝您也是。」
後來,我站定了一會兒,目送他進入家門,因為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到底是哪家的男人。

灰髮男人今天在一個外國女人面前算是略失顏面,所以才有最後那個表示氣度的舉動,不過,在很大程度上這算是砍雞頭那類的虛晃一招,因為兩天後,那兩塊木板又在垃圾箱頂上現蹤,而且,這次是直接放在我家垃圾箱上。

後來,我們並沒有結下樑子,不過因為小小的垃圾問題,又與另一家「交集」,前屋主T先生的陰影還真是無所不在啊。

Sep 19, 2006

新居(終)

交屋後的三週是搬家公司預定的搬家日,早上八點鐘。
然而,一大早便出了狀況。

八點鐘,門鈴準時響起。小I與我早就豎起耳等待。
開門時,搬家公司來的四個男人身著制服,第一句話是「您好,請問您所有打包好的紙箱放在哪裡?」
打包?當初阿肅請該公司估的價是從打包到運送再到傢俱復合歸位。「不是由您們來打包然後搬運的嗎?」
老闆只說來搬運紙箱沒說打包,怪不得我們正納悶屋外看不到任何紙箱。您看這是我們兩小時後的下一趟行程。」晴天霹靂。
我拿出合約,阿肅在前往波蘭時特地將它留在家裡以防萬一,沒想到現在真的派上用場。
「您看,這欄打包費是零,表示只搬運不打包。」
「上次您老板過來估過價,也報過價,而且我先生前幾天才和您老闆通話再確認,所以應該不會錯。」

結果雙方越解釋越模糊,加上我的音調也高了起來,搬家公司人員趕緊打電話給老闆,最後索性將手機交給我。老闆說沒有人和他通話確認過(?),不過他報給阿肅的價是不含打包費的,若要打包得再加350歐元,「而且您今天是打算搬家的,不是嗎?」自認即使聲音再大也解決不了問題,只好開殺。300元,老闆只給一次價。

搬家公司人員收到老闆指示後開始打包。四個大男人果然有是練過的,動作迅速,分類裝箱也非常有條理,紙箱大小尺寸也很專業,有個大紙箱甚至像個小型的立式衣櫥,原本掛在衣櫃的衣服不用打包,只需直接掛進紙箱,還原時直接掛回衣櫃即可,省時免熨燙,而拆卸傢俱廚櫃大床等是由木匠背景的人執行。

打包的時間相當冗長,中午搬家人員婉謝了我們事先準備的簡餐,利用用餐順便休息半小時後繼續。

當車庫清空,地下室逐漸空蕩,花園小屋園藝的、夏天的、小動物的、第一天搬進來的片斷一直後退,後退五年的光陰,我站在園子裡發起呆,眼角濕透花圃與老松樹,還有那曾經存在過,令人醉心的小池塘。這一刻屋內有人在問著什麼,屋子盪著回音,我跑回屋裡,想起園角還有幾株紫丁香,也曾經存在過。

下午四點多,傢具櫥櫃大床都按照事先測量規劃的位置擺置,廚房料理桌上空空的飲料瓶罐是四個男人辛勞的印證,縱使發生早上那個令人不快的小插曲,但他們接下來的工作態度好的沒話說,他們狼吞虎嚥的喝著咖啡與果汁,然後準備收工。

付清帳款後,我交給工頭豐厚的小費感謝他們今日賣力工作。他們離去後,我也送走特地趕過來幫忙的小I與A,然後暫時忽略被當成臨時放置紙箱倉庫的地下室,轉身獨自面對客廳那些疊得比我還高的萬重紙箱,最後,還是決定從廚房的萬重箱拆起以便立即開伙。

由於搬家公司拆卸的燈具需自行接通,只能就著A十幾天暫時接好的25瓦燈泡在燈光下工作。昏黃的燈光映著暗淡的客廳,雖然堆滿紙箱,但這次,房子終於屬於我們,這種擁有的感動比起交屋日,實在強烈太多太多。

新居(四)

由於波方的財務危機導致工作進度已嚴重落後數年,阿肅必須等到最後階段完成才能休假,也就是遷入新居的9天後。看似新居的整修與搬遷等工作即將落在我身上,還好,還有兩姐夫C及A的鼎力苦力相挺。
一週後,C及A進駐新居整修,距搬家還有12天。於是,兩週舊居新住所兩頭跑的生活就此展開。

新居的整修包括重新粉刷、拆舊地毯裝木質地板、半個廚房的改造、拔除屋前兩棵兩層樓高倚牆生長的松樹、窗簾的裁剪縫製,以及,不在預期內的驚喜。

首先拔除牆面大小鐵釘再填平凹凸坑洞,然後貼壁紙粉刷牆面,所幸老天爺幫忙,十月上半段的天氣晴朗無雨,油漆粉刷的樓上房間也很快風乾。接著開始撕拆各個房間的厚重地毯,跪在水泥地板上一吋一吋刮底膠的艱苦程序,雖然我偶爾會加入,但兩三天來卻是C與A手持刮刀或蹲或跪的完成大部份清理工作,他們還自嘲自己的膝蓋早已呈方形而非圓形。

週六早上,當C與我正跪在地板刮膠時,A忽然大喊著說:C你快下來看哪!
我們兩個匆匆跑下樓,只見C拎起地毯一角,迫不及待想讓我們瞧瞧地毯下的驚喜。
沒想到鼠灰地毯下是質地很優的橡木地板,一橫一豎的小塊排列圖案十分美麗。
雖然是意外驚喜卻打亂原本的所有計劃,而且我們陷入兩難:保留橡木地板的話,地板表面卻有黑厚不均勻的地毯膠黏;鏟除不保留的話,將使新鋪木質地板過於低陷。

當晚,C急電熟識木匠,詢問修復舊地板方式,最後我們決定若修繕費用與購買的新地板相當,那就值得請專業拼木地板的師傅來施工,隔天是週日,客廳工作暫停,三個人只能先著手其它項目,並一面靜待週一工作日。

週一,從黃頁上找到施工的公司,拼木地板師傅雖是一人公司,卻呈現了嚴謹的工作水準。
年輕師傅與學徒一起以大批工具加上一個工作天將客廳地板修復完成。直到上完漆,橡木地板煥發出的明亮光澤讓人驚豔,年輕師傅也掩不住對自己工藝的滿意。
事實證明決定修復是正確的。

從房子整修期開始,阿肅雖身在波蘭,但所有包括郵件、電話、稅賦、水電、暖氣等事項仍得靠他從波蘭遠端連絡,還有比如交屋後房屋已存在的故障等狀況必須通知前屋主修繕(當然最後的善後工作是由B先生負責)等,我能處理的還是相當有限。

房子內外都煥然一新,期間發生過的衝突與不快隨著整修結束而消逝,新生活新氣象等著我們。因為未來,所以期待。

新居(三)

當初是從房地產網站Immobilien Scout 24搜尋後找到符合我們條件的房子,再與賣方或仲介聯繫約看房子的。為了省下一筆可觀的仲介費,自售屋是我們最期待的類型,但自售屋通常很少,一般賣方都愛委託仲介出售以省時省力,反正房屋成交時的仲介費是由買方支付。

因為波蘭工作緣故使得看屋過程相當緊湊,斷斷續續的一年間我們必須在波德之間奔波,除了正常工作外還耗盡大量精力在連絡、挑選與約時間回德國看屋上。

在網上收集資料的過程中總是會見到有趣的房子,比如一樓由房間改造的浴室,內有很大的圓形按摩浴缸,面積相當於一間主臥室;或閣樓房改造的浴室,內有澡缸,照片一角還有張令人臉紅心跳的床舖。
有些房子在實地勘視後缺點畢露,比如網上無論房屋外觀或內部設備都佳,售價也高,但房子座落墓園旁的三十公尺內;或是屋況新售價合理,但房子座落於鐵道與火車車廂維修廠房旁;而有學齡期小孩的家庭則有坑洞與大面積塗鴉的牆面。

有次打電話約看房子,自售屋屋主報出地址後,要我們先看房屋外觀,再決定是否約時間。倆人滿腹疑惑地找到那棟房子,外觀乍看正常,近看隔壁屋子的大門門牌卻有七八戶的外國姓氏,低頭正訝異亮燈的地下室還有住戶,一見我們走近原本抬頭的男人立刻熄燈。
不久我們聽見一樓屋後方有女性說話聲,才剛上前問她是否是住在這裡的屋主,沒想到她連忙慌張退後,然後操著波蘭口音說:我只是來看朋友的,並不在這裡工作。於是我們相視而笑,打消看房念頭。

在網上找房子過程中最大的驚喜莫過於發現只隔十戶鄰居家的房子,本來兩老因年紀及身體狀況想售屋搬到老人院,可惜後來卻改變主意繼續居住。還有另一個體質不錯的房子,屋主一對老夫婦即將搬進老人院,會留下大型電器與部份傢俱,可惜我們晚了一步,看房隔天已由另一對夫妻簽約買下。

最後在缺點最少也令人最容易接受下我們選擇同一個城區,距原住處只有三公里的目前的房子。

Sep 18, 2006

新居(二)

星期日,交屋隔天。

早餐後倆人興高采烈急著想再探一次新居,才剛開門進入玄關,映入眼簾的第一件事便讓人火冒三丈。
玄關暖氣的旋轉開關鈕一舊一新散落在地,也就是說房內的暖氣整夜溫暖著無人的空屋,客廳及其它房室因為大小傢俱移走的緣故,地毯上大畦小畦的印痕一下清晰的讓人無法忽略,沒想到空屋前後的差異竟如此之大。

廚房及流理台上處處是污漬,旋轉開關鈕冰箱冷凍櫃也好不到哪裡,烤箱玻璃滿佈陳年油垢,從透明烤箱門上幾乎看不見烤箱內部。樓上房間還有櫃子、掛衣架,地下室洗衣房的老舊洗衣機仍站著沒走,酒吧室則留下一地碎玻璃。最嚴重的是浴室洗臉盆水龍頭的熱水管只流出冷水不見熱水。

而花園,還有更料想不到的狀況。

屋前草坪上那排及膝的木籬笆缺了一小段,被拔起的籬笆屍首橫在牆邊。倆人正在花園俯看那些令人難以置信的景象時,鄰居約伯太太走了過來,描述昨天T先生如何破壞籬笆,約伯太太話剛說完,鄰居格布太太也走了過來,手中拿著一塊標示牌,一塊消防栓水源的標示牌。
真是好樣的,T先生的兒子從人行道上一路倒車撞落公共消防栓水源的標示牌,破壞籬笆後連這屋子的水源標示牌一起拆卸掉,然後將貨運車直接從房子前院壓過側花園草坪,然後倒車入後花園,清運所有家當後就拍拍屁股開車走人。

從鄰居太太們的指控中,我們隱約感覺到T先生是所有住戶的惡鄰,但並未料到長期以來,由於鄰居們對T先生負面的刻板印象深植於腦海,以致後來我們也連帶遭受誤解。

望著花園那張靠牆已掉漆破損不堪的鐵木椅,以及角落堆著的、已殘留數星期的兩大袋花園垃圾、還有屋內外相加的混亂,我們開始質疑起最初的決定,懊悔悄然爬至,慢條斯理地蠕動著。

未來應該會有一段崎嶇的適應期,我想。
可是,當房屋開始修繕後才是各種狀況接踵而至之時,這樣看來,自交屋以來仲介與T先生的白爛不過是預告罷了。

Sep 17, 2006

新居(一)

七月,在公證人氣派的辦公室簽合約時,兩個人其實還是忐忑的,因為不確定我們作出的抉擇是否正確。我們有了自己的房子。

仲介小姐全身豔麗貴氣的穿著在陽光下閃爍,招惹市集上的不少眼光。她遞給我們與兩位屋主各一瓶廉價的氣泡酒以示祝賀,身為買方,我們還多收到一份仲介費帳單。
口中溢滿著道賀,「交屋時見」,才第二次見面,仲介小姐已經親暱喊著我的名字,雖然當時並沒有任何跡象顯示,那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見到她。
就在規定的兩週內我們匯給知名的連鎖房地產仲介商Engel&Voelkers一筆可觀的仲介費後,她帶著白紙黑字及所有口頭承諾從此消失。

十月,交屋。
綿綿陰雨,按了電鈴,兩位有姻親關係的房屋所有權人同時現身,屋內有些不對勁。屋子不是空的。

大批家當還堆在花園與地下室待運,樓上房間都各有櫃子與雜物,訪客洗手間牆上的壁紙因撕下黏貼物而硬被扯下一塊。玄關處暖氣無旋轉開關鈕,地下室還有屋主的老舊洗衣機。

「仲介小姐昨天離職,前天通電話時她說的。」現屋主T先生遞過來幾份Engel&Voelkers公司事先列印好的交屋單讓我們簽。
傻眼。阿肅一週前才與她通過電話,然而她卻什麼都沒提;而更詭異的是Engel&Voelkers公司也未派其它代理仲介員過來,交屋日只有一張薄紙數行字?
當初仲介小姐信誓旦旦地保證的客廳門與廚房門對我們產生決定性的購屋影響,如今果然是缺少的,這將大大影響客廳與廚房暖氣使用量的多寡。

所有眼前屋內的混亂狀態、仲介憑空消失的承諾與保證似乎無法當成拒絕交屋的強烈理由,因為檢查各項電器、水電暖氣都可正常使用、屋子內部外觀完整,於是兩小時後,簽名,完成交屋。

房屋所有權者之一的B先生看來相當雀躍,現屋主T先生則與兒子忙進忙出搬家當,他的陰鬱與B先生的喜上眉梢形成強烈對比,早在公證人處便是如此。這,卻是另一個家族故事了。
房子仍未淨空,花園與地下室還堆滿大批傢俱,T先生承諾下午等兒子開著大車來,所有物品就會全數清除,他們走前會將備份鑰匙留下。雖然疑慮重重但基於信任我們於是離開,後來事實證明並非每個人都值得信任,這是個錯誤的決定。

交屋日,我們卻還不是主人。

Aug 16, 2006

書價

書城開幕,提著購物籃搜括書冊。血拼,以開幕折扣之名;貪婪,因為書有價。

迎面,兩個中學生。走著瀏覽,腳步急促了起來。領在前面的男生轉向後面的小個子:快走,這邊我們買不起的。食指劃過一道長長弧線。
掌中一籃沉甸的書,相當於清潔婦半個月薪水,它們是被含括在弧線內的。

如果書價輕易絆倒來者,那書的真正價值又在哪裡?

瓷器小女人

你很難不注意到她,因為她的個子那樣嬌小。
除了刮風下雨的壞天氣,她與她的瓷器地攤總會出現在那家中式比薩屋的門口,每次下了班,倆人拖著疲憊的身體鑽進80年代模樣的比薩屋時,她總會在那裡,守著她的彩釉瓷器,或者正與路過的行人討價還價。

很難不注意到她,實在是因為她的個子嬌小。
比起東北女人大喇喇的骨架,她的身體與臉孔小巧而精緻,就像她攤上擺立的那些彩釉歐式瓷人。
瓷器般的小女人從哪裡來,她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人一好奇,就有勇氣。

地攤上的彩釉瓷器顯而易見的是被淘汰的外銷瑕疵品,但林林總總排開在地也能佔據紅磚道相當的面積。瓷器的種類相當豐富,從各種人物動植物造型還可以判斷出訂貨廠商的國籍以及貨主為什麼訂這樣的貨,可惜,這些瓷器經不起細看,否則我可能會為復活節採購彩蛋,為聖誕節擺上聖誕老人或天使,或者為懷舊當年荷蘭之旅而買下眼前有Amsterdam字樣,藍彩白瓷的荷蘭鞋。

如果從餐廳的落地窗望出去,她的生意並不算太好,或許是因為這些瓷器對經濟條件不如東南沿海城市的東北人而言,單價偏高,所以通常駐足的人多,問價的人少一半,真正成交的則是寥寥無幾。

如果不計較那些小小的瑕疵、那些粗糙的手工描繪線條,有些瓷器的西方設計是實用而具美感的。因為地攤上那些瓷器種類變化的速度不亞於手機款式,每次酒足飯飽從餐廳走出後,一定會流連片刻後才會離開。

終於有一天,進餐廳前,我發現前天還在的兩個北德鄉村式的手繪香皂盤只剩一個,藍花的線條稱不上細膩,卻能讓在中國乏味的生活憑添幾許情趣。正碎碎唸著,被阿肅半拖著進餐廳。如果妳還能在我們家地下室找到空位塞下這些瓷器,那就買吧,阿肅說。哎,所言甚是。

餐後,經過女人的地攤時,眼神還在搜尋那個香皂盤的位置,沒想到,阿肅卻停下腳步,而且剛好停在香皂盤前。由於沒有其它顧客,女人很快走了過來。五塊錢,她說,我接著翻譯,不明白阿肅為什麼想知道。然後他從皮夾的三張小鈔中掏出五元紙鈔,女人很快將香皂盤裝進塑膠袋交給阿肅。
送妳,他說。於是,香皂盤正式躺入我的手心。

是香皂盤讓我與瓷器般的小女人有了對話。會先開口,是因為那很熟悉卻又很久沒聽見的南方口音,十分肯定她的母語一定是閩南話。果然,女人來自福建,再細問,是泉州。
妳泉州來的喔?我以台語問她。一抹驚喜昇上她的臉頰,妳嘛是福建的喔?她問。沒啦,我是台灣來的。
方言交集的出現,使得她原本武裝的冷漠在瞬間消失,轉而傾瀉出的是南方人特有的熱情親切,在這人人捲著舌說話或者中國人稱為土音的東北,我們對談的片刻反而顯得相當奇異。

問她怎麼會離鄉背井跑到東北做生意,她說因為有村裡的熟人在這個城市,問她地下道另一端的攤位是不是她的家人,不是,她說,同村浩浩蕩蕩的十幾人結伴過來闖生活,坐了十幾天的車才到,她不無宿命地說。
如果不是身材嬌小模糊了年齡,我猜瓷器般的小女人應該是四十來歲。

東北的仲夏有時風起來,冷風還是沁人,瓷器般的小女人耐不住,有時會穿上看起來與周圍夏裝行人格格不入的長袖運動外套,從下午到晚上的擺攤時間是漫長的,每次從餐廳玻璃看出去,從未見瓷器般的小女人真正吃過一餐,有時一枝玉米,一顆水果,有時一包零食,一包蜜餞或者瓜子,但從來不是一盒熱騰騰的便當。

後來,再經過她的攤位,沒有顧客時偶爾會停下來和她閒聊幾句,她有時問我需不需要買些什麼,我總是搖搖頭,有次,她說挑些喜歡的瓷器帶回家吧,雖然笑著婉拒,但那種可愛的南方熱情卻讓人暖暖地笑著收起。

新手上路租房子(下)

龜毛屋主開門睜大眼睛的第一句話是:怎麼不是日本人啊?
尷尬。偏偏阿肅尿急借毛坑,別說屋主有多麼不願意外借,因為我們不是日本人。屋主不甘願的介紹起他那三萬元的木質地板,昂貴的廚具等等,然後問阿肅是哪國人。德國人怎樣我是不知道啦,不過我的房子是要租給日本人的。第一次碰上崇日的中國人讓我相當訝異,總以為中國人大多痛恨日本人的。一直等到我們離開我才將情況告訴阿肅,他火大地解讀為嚴重的種族歧視,其實一個人看不見自己的侷限才是件可悲的事。

正在仲介與我們驅車趕往下一戶之際,瘦皮猴店長的手機猛然響起,他臉一沉轉頭對我們說:屋主說因為你們不是日本人,怕你們把他的地板傢俱弄壞,所以保證金得加付一個月。

搖頭。

話說第二回合看屋,仲介發現阿肅與我都不是中國人,所以第二批房子的租金已經呈現出如中國經濟成長般的驚人,嘿嘿,還好我是有練過的,滿意的房子早在第一回合偷偷挑選完畢。

房事終於敲定,接著是與仲介簽約。
因為有與中方談判會議裡多次當記錄的經驗,所以當瘦皮猴店長在本次租屋合約裡玩起爾虞我詐的遊戲時,才可以見招拆招。
簽約前一日,先將合約中不足不合理處刪了又改,原本以為隔天在仲介公司討論修改後,待雙方同意後就可以送到辦公室讓阿肅簽字,沒想到瘦皮猴店長對電腦檔案上的合約內容屢屢動手腳,每次修改後列印的合約不是偷改異議處、故意遺漏關鍵字,不然就是偷改數字,如此反覆五六次,總算將一式兩份合約的最後列印頁裝袋。奇怪了,這鼠標(滑鼠)怎麼會這樣呢?瘦皮猴店長解釋說。

在前往辦公室途中,首先要求瘦皮猴店長將牛皮袋裡的合約讓我再次過目,並將我的修改件還我以便對照,瘦皮猴店長卻說:哎呀早就撕掉了,我以為都修改好了呀。好吧,來這招,還好修改前的合約我已經看過不下二十遍,於是拿著合約逐條細讀起來。

喔又來了,老把戲。
合約上季付房租的四個支付月份還是全被偷改成提早一個月,真是浪費大家的時間哪,我想。接著瘦皮猴店長開始怪罪起電腦老是出槌,演技很拙,我默默看著他在車內耍KUSO,坐在前座的兩個仲介沒有配合演出。
很快,車子已經停在辦公室大樓,阿肅就在樓上。不然我手寫更改就好了吧?瘦皮猴店長站在車外說。
最後全車四個人按原路返回仲介公司,其他三人離開車子,只有我一個人坐在車內。該不會被蓋布袋海扁一頓吧?

十幾分鐘後,三人進車,我細讀合約,開車,到達,簽約。
後來,瘦皮猴店長問我:你到底是學什麼的,合同訂的相當細。
還不是這幾年跟著中國人學的,我在心底說。

新手上路租房子(上)

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北方,找房子搬家不是件容易的事,委託房地產仲介既省時又省事,雖然中國的房屋仲介商良莠不齊而且陷井重重。

鑽進一輛計程車就往市中心駛去。在市中心的大馬路上,一眼便見到連鎖知名仲介商,循著大型廣告看板上的地沿途步行走去,進入一棟黃金地段的辦公大樓。電梯向上,仲介公司不大,位於走廊旁端,入口接待處一位胖美眉正埋首櫃檯。說明租房來意,胖美眉將我上下打量一番,表情顯得有些為難。斜眼瞄去仲介公司門外斗大的「不動產」金光閃閃,我正打算識相地離開,胖美眉卻半猶豫半僵硬的讓我進入辦公室,三張桌子四個仲介八隻眼睛直向我逼來:阿現在是怎樣?
好吧,我承認穿著普普,可是我發誓我真的是來租房的。

胖美眉沒有放過我,挑起眉問:想租哪兒的房子?租金預算多少?
附近這一區,我說,然後報了租金上限。噹!我想我答對標準答案,因為胖美眉花枝亂顫起來著說:這點錢租不起的,然後收回笑聲。
嘖嘖,好歹我也在上海見過大觀園的,沒想到離開中國轉眼間才一年,這城市的租金已經比兩年前的上海還高,我看到旁邊有個仲介抿著嘴偷笑。
忽然其中一個西裝筆挺的仲介開口:妳說的是年租金還是月租金?哎喲,搞了半天,原來中國也有南北差異喔,一路從長江流域往南遷移,租金不都是按月繳的嗎?月租金,我說。

說時遲那時快,胖美眉忽然閃人,因為店長不知從哪裡蹦出來,跳在我面前。

瘦皮猴店長堆滿笑容,飛速抄下我的租屋條件,然後問我何時有空看房子。
越快越好,我說,最好是現在。
於是店長親自下海操刀將辦公室弄成雞飛狗跳,打電話的打電話,排屋子的排屋子,還有人陪我聊天打發時間。半小時後成行,看屋篩選,然後週末再與阿肅一起來作最終決定。

過去我們一直住在飯店的商務公寓,完全沒有自己找房子的經驗,只是現在公司新生代的行政高層政策改變,比如高層的商務旅行現以私人飛機代步,卻對廣大員工節流摳門,所以再度進入中國前高層特別交待:就是普通公寓,飯店的商務公寓免談。

週末,仲介加上第二批房子讓我們選擇。第二批房子幾乎都有現屋主居住,光是脫鞋穿鞋的規矩已搞得我們疲憊不堪。第二批房子的屋主都很奇怪,他們搬入新買的房子從一個月到半年不等卻將新房出租搬到另一個新買的小一點的房子,想坐收租金卻又想將大量私人物品留在屋內,例如書籍、藏酒、衣櫥衣物甚至鋼琴等種種很難不令人聯想到繳不起房貸的可能。

其中有一戶是媽媽與小男孩及褓姆在家,被寵壞的小男孩從媽媽一開口起就尖叫吵鬧不停,我們只停留不到三分鐘便匆匆閃人,雖然媽媽還一直嚷著這些那些傢俱有多貴多貴。
不過說傢俱如何價格不菲的第一名莫過於不斷怪我們不是日本人的龜毛屋主。

海海人生

東徙,中國。網路長城迎面而至,三度去來,沒有因此而落荒以致措手不及。

東北,濱海之城,一月最嚴寒。降落後期待如吮食津津八卦般的傳說三寶未遇,卻見數十年來罕見的暴風雪。烏拉草,這美麗的名字令人不住掛懷。

降落前,飛機在半島上空盤旋時,從機窗外望,無論那個角度都有汪洋的蔚藍無際,因為對海洋的感動,第一眼便已喜歡上這座冷冽的濱海城市。

由於不喜歡前來接機德國同事財短氣粗又張揚的個人風格,一年後在出關口相見時仍有些隔閡,然而扭捏,在離開出境大廳後驟然消失,因為室外零下七度的冷風颼颼忽就鋪天漫地捲來,在短大衣及一件薄毛衣包裹下,我盡是止不住的發抖。

雖然公司在我們出發前已明言住處不喜歡可隨時自已找房,但抵達住處後心才真正涼了一半。六層樓公寓的頂樓房子,但是,沒有電梯。
八十幾公斤的行李倆人在六樓樓梯間上下,心裡卻不斷咒罵同事的擇「良」居而別人棲,半個小時的喘息加搬運後,行李全數躺在新居客廳,約六、七十坪樓中樓的住處很大很空曠,卻絲毫沒有溫馨舒適的感覺,沒有,一點也沒。而這般汗流浹背的場景兩週後再度上演,主角則是另一個波蘭同事。

十天後我們遷入一個小一點卻溫馨很多的面海的新居,開始我們在東北的海海人生。

Jan 2, 2006

備忘錄

因手疾「腕隧道症候群」接受醫療中,本部落格更新時間不定,請各位網路族別忘了讓雙手定期休息才是王道。

另外,今日再度進入中國,能否連進blogspot仍是問號。

新的一年,祝大家身體健康、鴻運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