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g 16, 2006

瓷器小女人

你很難不注意到她,因為她的個子那樣嬌小。
除了刮風下雨的壞天氣,她與她的瓷器地攤總會出現在那家中式比薩屋的門口,每次下了班,倆人拖著疲憊的身體鑽進80年代模樣的比薩屋時,她總會在那裡,守著她的彩釉瓷器,或者正與路過的行人討價還價。

很難不注意到她,實在是因為她的個子嬌小。
比起東北女人大喇喇的骨架,她的身體與臉孔小巧而精緻,就像她攤上擺立的那些彩釉歐式瓷人。
瓷器般的小女人從哪裡來,她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人一好奇,就有勇氣。

地攤上的彩釉瓷器顯而易見的是被淘汰的外銷瑕疵品,但林林總總排開在地也能佔據紅磚道相當的面積。瓷器的種類相當豐富,從各種人物動植物造型還可以判斷出訂貨廠商的國籍以及貨主為什麼訂這樣的貨,可惜,這些瓷器經不起細看,否則我可能會為復活節採購彩蛋,為聖誕節擺上聖誕老人或天使,或者為懷舊當年荷蘭之旅而買下眼前有Amsterdam字樣,藍彩白瓷的荷蘭鞋。

如果從餐廳的落地窗望出去,她的生意並不算太好,或許是因為這些瓷器對經濟條件不如東南沿海城市的東北人而言,單價偏高,所以通常駐足的人多,問價的人少一半,真正成交的則是寥寥無幾。

如果不計較那些小小的瑕疵、那些粗糙的手工描繪線條,有些瓷器的西方設計是實用而具美感的。因為地攤上那些瓷器種類變化的速度不亞於手機款式,每次酒足飯飽從餐廳走出後,一定會流連片刻後才會離開。

終於有一天,進餐廳前,我發現前天還在的兩個北德鄉村式的手繪香皂盤只剩一個,藍花的線條稱不上細膩,卻能讓在中國乏味的生活憑添幾許情趣。正碎碎唸著,被阿肅半拖著進餐廳。如果妳還能在我們家地下室找到空位塞下這些瓷器,那就買吧,阿肅說。哎,所言甚是。

餐後,經過女人的地攤時,眼神還在搜尋那個香皂盤的位置,沒想到,阿肅卻停下腳步,而且剛好停在香皂盤前。由於沒有其它顧客,女人很快走了過來。五塊錢,她說,我接著翻譯,不明白阿肅為什麼想知道。然後他從皮夾的三張小鈔中掏出五元紙鈔,女人很快將香皂盤裝進塑膠袋交給阿肅。
送妳,他說。於是,香皂盤正式躺入我的手心。

是香皂盤讓我與瓷器般的小女人有了對話。會先開口,是因為那很熟悉卻又很久沒聽見的南方口音,十分肯定她的母語一定是閩南話。果然,女人來自福建,再細問,是泉州。
妳泉州來的喔?我以台語問她。一抹驚喜昇上她的臉頰,妳嘛是福建的喔?她問。沒啦,我是台灣來的。
方言交集的出現,使得她原本武裝的冷漠在瞬間消失,轉而傾瀉出的是南方人特有的熱情親切,在這人人捲著舌說話或者中國人稱為土音的東北,我們對談的片刻反而顯得相當奇異。

問她怎麼會離鄉背井跑到東北做生意,她說因為有村裡的熟人在這個城市,問她地下道另一端的攤位是不是她的家人,不是,她說,同村浩浩蕩蕩的十幾人結伴過來闖生活,坐了十幾天的車才到,她不無宿命地說。
如果不是身材嬌小模糊了年齡,我猜瓷器般的小女人應該是四十來歲。

東北的仲夏有時風起來,冷風還是沁人,瓷器般的小女人耐不住,有時會穿上看起來與周圍夏裝行人格格不入的長袖運動外套,從下午到晚上的擺攤時間是漫長的,每次從餐廳玻璃看出去,從未見瓷器般的小女人真正吃過一餐,有時一枝玉米,一顆水果,有時一包零食,一包蜜餞或者瓜子,但從來不是一盒熱騰騰的便當。

後來,再經過她的攤位,沒有顧客時偶爾會停下來和她閒聊幾句,她有時問我需不需要買些什麼,我總是搖搖頭,有次,她說挑些喜歡的瓷器帶回家吧,雖然笑著婉拒,但那種可愛的南方熱情卻讓人暖暖地笑著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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